之下,话没收住:“不,阿玉,不是你所想的意思。我是因为珍惜才害怕,越珍惜越害怕……”
他霍地转过身,眼睛亮愈火焰,一把握住我的肩:“你说什么?!”
“……”
我既悔且惊,想收回已来不及,只得沉默。
握着我肩膀的手,颤动得厉害,他的目光长长久久地落在我脸上、身上,热烈深沉,紊乱急切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
醒悟过来,刚想向后退,已被一把拥进怀中。
“别动小非,别动。就这样安安静静,让我抱一抱你。”他抵在我肩窝,语声轻如梦幻,“好,我答应你,从此,我不会再逼你,甚至会给你……想要的自由……”
他越说声音越低,低到最后变成幽深难明的沉默;拥着我的手臂却越来越用力。
“小非……”
这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呼喊,令我呼吸都疼。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放开我,渐渐站得笔直。
“小非,既然年试我赢了你,按书院传统,我所提出的条件你是必须答应的。”
什么?!
他注视着我,微微一笑:“别紧张。不是以前所说的那三个。我现在提出的三个条件,你可以从中选择一条。”
“选?”我松口气的同时,再也无法拒绝,“好吧,你说。只要我能够做到。”
“第一,你与明于远一同归去;第二,你一人退出朝廷,有任意来往的自由;第三,……”
我越听心跳越快。
他却突然不再往下说。
好半天,我轻声问他:“第三,是什么?”
他手握成拳又松开,再握成拳,再松开,指节苍白。
“阿玉……?”
“第三,你留下。”
留下?
“留在……南书房。除非你愿意,我答应你可以不到朝殿,不处理实际事务。”
清冷的声音说到最后,已微微颤抖。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心绪翻涌。
他开出的前两个条件实在太诱人,任选其中一个,就似乎有我想得到的一切。
自由。
而且是与明于远一起。
那种湖海优游,从此不问世事的从容闲逸;
晨昏朝夕,栽花种竹,烹茶抚琴……
心底叫嚣着“第一个,第一个”!
可是,明于远呢?
我能无视他的理想抱负?无视他为昊昂付出的心血?让他放弃一切,从此做个求田问舍的富贵闲人?
我哪能如此自私?
那选第二个?
我所向往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是自由的感觉,还是逃避现实的软弱?
明于远说他不会再做我的依靠,要我学会不再依靠他人;他其实是希望我能真正长大的吧?
还有简宁。
从来对我没有任何要求的简宁,他的心底,一定还是希望他的儿子能有所建树的吧?
我呢?我自己呢?在书房内,在琴棋书画的世界里,消磨一辈子?
这真的是我现在的心愿?
突然发现竟如此难以选择。
阿玉并不催我,只是静静看着前面的苍穹。
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那天与明于远在一起时产生的感觉,开始在心中复苏。
那种并行而立、不再依附的感觉。
心中有什么随着这感觉,在萌动,却又游移飘忽如眼前的浮云般,难以捕捉。
山谷中,依稀有溪水奔流之声传来。
我心底一动,以出世之心入世,当如何?
那选第三个?
留下来,与他们一起,参与昊昂帝国的打造;与明于远一起,为他的人生抱负,也为简宁心底的愿望;
还有阿玉……
究竟我离开是为他好,还是留下?
想起他年试中说过的“只要我的目标不消失在眼前,虽苦,在我为至乐”话……
“如何?想好了没有?”
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我看着他眼中淡淡的笑意……
笑意?
“小非,你一定不会知道,你思考的时间越久,我越开心。……放心去吧,我应当很快就会忘记你的,毕竟还有一个国家在等着我,还有无数的责任……你在外面游玩的时候,如果想起,就给我写封书信,告诉你的见闻感受;如果想不到,……就算了。我……”
“不,阿玉!”我越听越难平静,迅速打断他,“我已想好了,我会留下。”
他不能置信地盯着我,刹那眼底灿烂一片:“你说什么?!你重说一遍?!”
我静静地看着他,说得缓慢清晰:“我选第三个,留下来。我留在南书房,或许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笑意迅速自他心底溢出来,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忽上前一把抱住了我:“小非,这是我今生听到的最激动人心的话……”
“不不不不不,阿玉,我也有条件。”我忙着摆脱他的怀抱。
“好,你说。”他放开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流露出来的喜悦,心头缓缓涌上一种温暖。
“阿玉,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
他微笑着打断了我:“小非,你是立定了主意要做我的弟弟了,是不?”
这一次,他口中的“弟弟”二字,被他说得亲切温和,我暗松一口气。
他静静一笑:“好,我答应你。”
我看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想起倦勤斋的初遇;想起后来宫中夜值;想起他的执着与坚持;想起他为我所承担的痛苦;想起自己因此而生的烦恼;如今他愿意放手……
百感交集。
心中一点喜悦渐渐扩大,再扩大,我忍不住上前一步拥抱了他:“阿玉——”
他浑身一僵,似乎想挣开,却缓缓放松了身体,不再动。
我拍拍他的背,拉了他站在崖顶,放眼远眺,极度轻松之下,不由豪情顿生。
明于远说:“山溪爱惜自身的干净,就永远到不了海洋”;
我说:“纵使挟带了万千泥沙,流水之心永不会变”;
……
烟雨江表,波涛澎湃,苍海龙吟,风云际会从今始。
心中一动,我笑对他:“阿玉,我有一首古琴曲要弹给你听……”
他微笑:“好。”
“我们回去吧,明于远……还有我爹爹他们,这会儿肯定在为我担心。”
说着,率先下山,等不及要把这令人开心的结果告诉明于远。
远处的山谷里忽然传来欸乃春歌。
丽日蓝天之下,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是新绿遍野。
明净的新绿,无限的生机。
春天,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临。
我不由加快了步伐。
走好远,忽听到阿玉闲闲地说:“慢点非弟弟,刚才忘记告诉你,我已吩咐沈统领,通知他们比赛结果是平手。”
我脚下一顿,什么意思?
有清冷而又无限欢悦的笑声,自身后传来。
简议言之
偏多热血偏多骨,不悔情真不悔痴
——宋言之形象简析兼答行人关于宋言之印象
不知何故,当我自己提笔想为宋言之说些什么的时候,脑中首先冒出来的就是这么两句:
偏多热血偏多骨,不悔情真不悔痴。
作为宋言之这一形象的塑造者,我得承认,一开始他在我的脑海中是模糊的,真正对他用心刻画,是从与简非在兰轩茶馆的第一次相会时开始的。
“青衫一袭,身材高挺,神完气足,整个人清峻通脱,恍如一派烟云水气。
如果说简宁温雅、明于远俊逸、阿玉清华,其人却是正好集这三人之长了,而且气质光明高贵,见之令人顿生亲近之心。”
——此处是宋言之第一次正式登场。
他甫一现身,即令简非情绪激荡,心生欢喜。于是,简非在《湖海相逢》这章里,一反他在外人面前的含蓄与低调,竟侃侃而谈,恨不能令宋言之也一下子欣赏起他来。
简非的目的达到了么?
请看:
——宋言之见我打量他,倒又笑起来。
我见状,略有些发窘:“却不知是怎样的神驹,才配得上宋将军了。”
“守默。”
什么?
他微笑道:“喊我守默吧。”
“哦?言之,守默,一进一退,不偏不倚,好名好字。”我细细念一遍,笑看着他。
他眼里笑意更深:“以前守默只记着简非顽劣,如今看来……”
他停下来看我,我笑着拿起茶杯,朝他微举:“如今看来,见是何曾是是,闻非未必非非。”
他一愣,细味这句话,突然大笑。
笑声如晴空鹤唳,整个人洒脱如秋山霁月,英爽流风。
“见是何曾是是,闻非未必非非。说得好,”他笑道,“来,简非,守默今天以茶代酒,为我们重新认识。”
我举杯前倾,笑着与他的一碰:“知名虽久,识面何迟。今天幸遇守默,确应浮一大白。”
——到这儿,宋言之心中算是初步解除了对简非的审视,一句“重新认识”,含义丰富。
这番偶遇,言之对简非的印象已大为改观,但要说是从这个时候起,就喜欢上了简非,显然是低估了言之。
后来与简非阿敏他们在红袖招里的抽签写诗,以此赌酒欢游,言之逐渐了解简非为人。人说诗言志,简非那首题为《梦》的诗,令言之得以窥及简非内心之一二——言之一直到最后都想着帮简非成全他的梦想——筑屋白云侧,以“开窗对青峰”。
再后来,简非被手段激进的阿玉惊吓,称病不朝,言之过简府探望,——这也是宋言之与简宁同朝为官十多年,第一次踏进简府大门——从中,言之为人,内里清傲可见一斑。
当言之听到简非的《潇湘夜雨》时,有一句“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不想听到如此琴音,只是,落寞了些。”
人说,琴音心音;有《梦》这首五言在前,《潇湘夜雨》琴曲在后,言之心中对简非的印象到了什么程度?
此时,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简非后来罢琴不弹改为沏茶。言之手捧清茗,却注视简非良久,当简非问他茶如何的时候,言之的回答是:
他极慢地看向我,一瞬不瞬,半天说了两个字:“神品。”
——至此,宋言之对简非的认识已勾勒明晰——神品。只可惜他面对的是简非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以至于言之的动作眼神及“神品”的评价,全变成了简非眼中的单纯夸赞。
于是,傻小子笑嘻嘻;言之“端着茶盏出神,嘴角一丝微笑。”
一个无意,一个有心。
宋言之爱上了简非,爱得深厚执着、隐忍苦涩,却别有甜蜜。
既已爱上,那就不悔;既爱上,就想方设法成全对方的心意,这,就是宋言之。
——与简非私下里相处,他率性洒脱,不羁如风;青江之行,他不惜违背君命,带着简非驭风纵马、登山临水,只为让简非能稍解一下不得自由的郁闷。
——拒绝简非送给他的天大的功劳:治理青江之策;十分无私地提醒简非可以此为筹码,与皇上谈条件,争得久已向往的自由。
——在简非跌下悬崖的时候,眼睛都不眨跟着就跳了下去,及至把简非救上来,失而复得的后怕,令言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紧紧地抱住了简非:这是全文中,言之极少的几次中的一次深情流露。
——青江之行结束,简非短暂的自由行将结束,言之对简非的态度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总会在你身后。”
——西景国,简非遇到了人生第一次考验,面对劫后余生的简非,言之只说过这样一句“简非,我带你离开,好不好?你不必替他人考虑太多的,简非。……无论何地何地,你想独自离开时,告诉我一声。”
——听着简非对官场人心的揣摩猜测,言之正色提醒,坦言自己不愿意简非涉足官场,使纯净如月的简非变得面目全非;
——面对想跟自己去军营的简非,言之一开始的犹豫不是来自怕承担责任的怯懦,而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感情,会造成简非困扰;不过后来宋言之还是一力承担下来,答应不管皇上同不同意,都会带着简非去边关;
——南山书院章节中,他二人有一次黑夜纵马,有一段对话:
夜幕下,他的眼里似融了星辰般,璀璨动人。
我赞叹一声,忍不住和他开起玩笑:“当初搅了你的婚礼,你肯定十分气恼吧?真正抱歉。如果时光倒流……”
“我定会娶你。”声音十分郑重,温柔。
后来见简非发愣,言之却作了这样的补充:
“免得你再哭成花脸猫似的,”他收回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往事不堪回首般闭了闭双眼,还添加一句,“太难看了。十年来,我每每想起就……”
简非之于宋言之是什么?《水明清晏》这一章里,有一比喻。
那次,简非第一次来到宋府,手中拿着街头糖人苏捏的以简非为模子的糖人。
他发现我手中的糖人,伸手取了去,低了头细看,嘴角笑纹越来越深。
并不抬眼,他随意地问:“门外并无车马,你一人走来的?”
我笑道:“怎么?大哥怕那哥舒阳跑到京城来?放心放心,我毫发无损,相反还多了一人。”
他抬头看我,立刻明白了我所指,微笑。
我说:“这个糖人就送给大哥吧。”
他笑道:“这礼物可难办。又不舍得吃了,又怕它化了……”
话未完,咳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