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所见哪里相信?觉非觉非……非……难道他竟是……是……”
袁嘉楠断然否定:“不可能。止善楼中我们不是宴请过简非明国师他们?那简非冷漠孤傲拒人千里之外,与董状元口称的简非倒有几分相似。觉非温雅谦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真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点简非任春闱总裁,不是有很多传言说他那状元来得有名无实吗?唉,大比落入这样的人手中,我们什么运气?”
严恺苦笑:“不中倒也罢了,如果中了,我们难道还要尊他为……恩师?”
夏子易嘿嘿笑着朝严恺挤眉弄眼:“严兄定是怕抢了恩师的爱人,有些于心不安吧?”
袁嘉楠不以为然:“那有什么?据我在止善楼的观察,明国师对他的态度恐怕真如董状元所言——碍于简相的情面不便过于疏远他。严兄放心,等这次考出来你只管大胆明示……”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专注旁若无人……当然,除了悄然出现的我与阿玉,他们身边也没有别人。
我越听越想出言打断他们,可又想知道严恺接下去会说什么,所以有些犹豫。
好一句碍于简相情面……
记得南山书院回来不到半年,我容貌尽毁的消息传得朝野尽知,简府中却仍不得安宁。在门前窥探不去的;正式投贴来访的;夜探的……几乎无日不有。
后来,明于远渐渐不到简府,留在自己府中的时间越来越多,理由是:忙。
又让他那寡言少语的管家过府来传话:睡觉时要听话,不然有人知道后会很头疼很头疼。
我当时正喝茶,一听这话呛了。
钟伯忙过来拍我的背:“慢些慢些,小公子别担心,明国师身体向来强健,就是有个头疼脑热也很快就会好的。实在不放心,你可以去看看他呀……”
明府管家低声道:“国师吩咐,无事不必去……扰他。不过,简状元别担心,国师这些天虽有些……忙,但身体很好。”
说完,怕我追问似的,告退。
钟伯看着那深青色的背影出了前厅,轻声对我说:“小公子别担心,他肯定传错话了,国师定是怕你累着了才不要你去找他,怎么会是扰呢?……”
我看着钟伯挤出的笑脸,有意逗他,于是抓了他的衣袖揩泪状:“钟伯,他一定是嫌我难看了……”
老好钟伯的笑容里一下子像浸满了黄连,却连声说:“不会不会,小公子这么好,谁说难看了?国师不来定有原因……这位大人——?”
呃?
顺着钟管家的目光看向身后,前厅里不知何时多出个人,看官服,从六品。
那人飞快看我一眼,敛眉低首道:“下官是来求见明国师的……咳,下官……告辞。”
说完朝我草草一躬,匆匆而去,瞧那速度,难道我要放狗咬他不成?
钟管家又变回钟伯,看着那人背影又看看我,叹口气。
我也叹口气。
这下玩笑怕要开大了。
钟伯却误会了,不住口的说:“小公子别误会,老仆刚才叹息不是你想的那样……府中最近闲得不太正常……咳咳,不是不是,是老仆老了,夜里时时咳嗽……”
没几天,京城里有风声传出:明国师待简状元已大不同往日;更有人说亲见他招清倌人过府。
应卯时,上至大臣下至内侍,凡是认识我的,目光里大都多了些探测与……同情。
最是那天点卯处遇到明于远,看着有些日子不见的他,我上前就拍他的肩:“咦,出世了?”
他清清淡淡看我一眼,好像我是张桌子:“……是你?嗯,最近是有些忙,回见。”
说完不着痕迹转身避开我的手,不急不徐走出,衣角都没沾上我。
这家伙,弄什么玄虚?
从他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才发现自己身上已印上数道目光,每道目光里都有共同的内容:传言果然是真的啊——
我刚想说话,忽然这些目光游鱼般惊散了,紧接着人一下子走得精光。
这也太快了些吧?
我摇摇头,刚走出却忍不住笑了。
简宁。
晨风里他一身丞相官服,面色水般沉静,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非儿,明于远那么做自有理由……你其实是知道的对不?”
是啊,我虽知道他此举定有意图,但不知怎的,心仍是没由来地微微一疼。
简宁欲言又止,最后拍拍我的背:“嫌闷的话,就找人玩吧。”
找人玩?
我还没想好找谁玩,人家已找上门来。
这天临睡前,想起明府管家“睡觉时要听话”的传话,只得重新起来对着镜子整理面具。
印象中是第一次睡不着,于是数小羊。数着数着小羊中途就变成了狐狸,于是重新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模模糊糊中忽然听到床头呼哧呼哧的声音,我一惊而起,差点没撞上一人的前额。
忙定睛看,一虬髯汉子左手执明烛,正瞪视着我。
这什么状况?
我向四周看,暗松一口气:我在自己的卧房里,在自己的床上,除了眼前人,一切都十分熟悉。
我披衣而起,顺手取走灯烛,走到窗前书桌旁:“兄台请坐。不知兄台来访,简非有失远迎,海涵。”
“你不怕我?”也没见这人如何动,就见他已翻坐在窗台上,右手上还举着个物事。
我细看,不觉一愣。
面具。
忙看镜中,镜里斑斑驳驳一张脸,要多黑有多黑,有多难看有多难看。
还好,这一层面具没被这人揭了。
那人把手中面具飞甩给我:“这个看上去好歹清秀些,你还是戴上吧。”
“多谢。”我接过,戴了几次却戴不好。
他说:“你的手不稳……原来你在害怕,差点被你骗了。不过,算胆大的了。”
我微笑:“哪里。不比兄台艺胆双绝。”
他哈哈大笑:“天下皆传相府公子风采绝世,所以院内有高人守护,江湖人难近。黄元我武艺不敢自夸独步江湖,但是二更到你院中,三更天才能到你房里,还中了两飞镖挨了一剑……”
我忙站起来向外走:“你有没有伤着他们?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一怔,笑道:“不替自己担心,倒先为他人着急,有趣,果然有趣。放心,我只是让他们睡上一两个时辰。”
说着跳下窗台,径自在我房中翻,翻半天报怨道:“怎么无酒?”
“不知黄大侠深夜翻墙越户悄悄前来,所以没有备下,抱歉抱歉。”
“你这是在讽刺我?”他似乎动了怒,一把扣住我的咽喉。
“不,我是在赞美你武功盖世,虽然身上数处受创,仍能一招之下就制服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佩服佩服。”我微笑,心中虽然有些害怕却不肯认输,直视着他的眼睛。
因为他坦言受挫之事又称没有伤着外边守护之人,所以我赌他不会伤及无故。
果然,他改扣为拍我的肩,大笑道:“好好好。男子汉重胆色,女娘们才惜容貌。这样也好,依我看相府从此不必动用这么多守护。唔,失了容貌换来清净,我看值。”
事实正如他所言,自从他出现之后,简府中再也没多少人来夜探;不久,朝野纷传我容貌确实已被毁,有“信侠”黄元为证;明于远碍于简相情面,重新出入简府……
记得我问他为何前些时候要疏远我,他顾左右而言它:“恭喜傻小子从此多了一个武功盖世的朋友。”
后来,是简宁告诉我:“你曾埋怨出入不便、夜里不得安宁,半年前明于远不知用什么方法,激得黄元放言要来简府比试武艺,这人声称一定可以突破重重守卫看到简状元真容。……这人既称‘信侠’,说出的话自然可信。明于远前些日子疏远你,自然是为了配合这黄元之事。”
我说不出话来。
不惜自污声名,就是为了给我一个清静之所?
我为他做些了什么?
像现在这样犹豫?
“我其实是为明国师抱屈。其实容貌什么的并不重要,主要是那个人那种品性,实在配不上……”
“看这次春闱结果了,如果他真的不学无术糊乱点判,我们一定要闹得他下不了台……严兄你就大胆去找明国师吧,我袁嘉楠一定支持你。”
他们的对话传来,我心中翻涌着难言的情绪,正要开口,阿玉已先我一步:“觉非你快点,时辰不早了,贡院还没察看。”
前面三人“刷”地转过身,看着我与阿玉,发呆。
阿玉似乎颇意外:“是你们?三位在贡院门前谋划美好未来么?不扰,你们继续。”
他们竟不约而同红了脸。
何忧何求之六
朝真暮伪何人辩,古往今来底事无?
夏子易最先反应过来:“简状……简大人,你……你们来察看贡院?”
他笑看阿玉,只是那天止善楼中对简非的亲近不复存在,举止颇有些自然,也不等阿玉回答,朝我笑了笑:“觉非?我们正谈及你……”
袁嘉楠笑得诚恳:“是的,子易兄十分懊恼错失良会。春闱过后我们兰轩重聚,正好可以向觉非兄请教一二,不知觉非兄能否赏光?严兄,到时候你出面把明国师请上。”
严恺神情原已恢复沉稳,看了看我,脸色又有些不自在。
阿玉似乎更冷了三分。
这二人有趣,竟然半字不提阿玉,似乎已浑忘阿玉的存在。
大考在即,这种态度对他们以为的主考,这二人……有意思。
我微笑:“严兄如能请到明国师,那是最好不过。论起品茶功夫,小弟在明国师面前恐怕一向只有称学生的份。”
阿玉看我一眼。
看什么?
要是严恺一请明于远就答应,我倒要看看明于远对严恺究竟是怎么想的。
严恺笑道:“觉非兄不必过谦。若论茶道,依我看胜出你的恐怕罕有。袁兄的提议如果你没有拒绝的话,觉非兄索性多答应一项:觉非兄出面请明国师可能更好些。”
这话何意?是他对明于远并非我想像的熟悉,还是猜到了我是谁?
袁嘉楠微笑:“觉非无须多虑。从止善楼到兰轩,面对你真有如坐春风之感。不似有些人……”
夏子易看了看阿玉,忙说:“不似有些人光华如九天骄阳,令人不敢逼视。”
“大比在即,简非此时身份不便与诸位多接触,告辞。”阿玉似乎没注意到夏子易既热诚又略带小心的笑容,辞色清冷端严得确实令人不敢逼视。
转身即走。
我朝那微僵的三人笑着揖手:“预祝三位今春高中。春风得意马蹄疾,期待诸兄佩花游街风采。”
严恺脸色和融,看看我手中微笑说:“要论风采,这一篮杏花浓妍了,远不及你举手投足春风大雅……咳,快去吧,别让前面那位简大人等急了。”
他是在……赞美我么?可是这“简大人”三个字怎么听怎么觉得冷诮。
阿玉耳力本就好,加上严恺说这话时并没刻意压低声音,所以我走到阿玉身边时,他眼底一抹笑:“春风大雅?简非你本事真不小哪,这世上有你想接近却接近不了的人么?”
这一说,我顿时想起个人来,忍不住瑟缩几下:“……有。”
阿玉似乎也一下子想到了,安抚似的拍拍我:“是我父皇吧?你怕他?”
我强辩:“我不是怕他,是怕……唉,你说得对,我怕他。”
记得南山书院回来没多久的一天清晨,我还在梦中,依稀感觉脸上作痒,耳边还有笑声传来,我挣着醒来,忍不住要磨牙。
阿敏手拿一枝蓬松松的毛笔,倚在我床头。
我头疼着坐起:“阿敏,你一大早跑过来就是为了扰我清梦的么?”
阿敏毫无愧色,一双眼贼兮兮在我身上溜过:“清梦?嗯嗯,小困球神气清爽,看来是一夜好眠。”
笑得似乎满意得不得了。
我哭笑不得,决定不理这家伙。留他一人在卧房,待我洗漱完回来,见他坐在窗前,对着摇曳的竹子似看非看,神情寂寥。
我不由微怔,上前轻推推他:“阿敏,你……有心思?”
他的肩似乎僵了僵,慢慢转过头来。
笑嘻嘻模样。
他分明笑得爽朗,可为什么我却看到了他眼底挥之不去的黯然神伤?
我看着他发呆。
他飞快转过目光,看着窗外:“简非,再过一个月,我要……大婚了。”
“啊?”我半天反应不过来。
他见我这样,笑了起来:“怎么?想不到我还没成亲?我不想受拘束,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外,皇上他管不到我……不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有一子一女。皇上十六岁时也已有……嗯,两子。”
哦?我在宫中怎么没有见过他们?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想想自己寥若晨星的进宫次数,没见过他们也是必然。不过这次我既已答应留下来,见他们的机会肯定会有的吧?
三个小皇子的模样,会不会是三个小阿玉?说不定像小阿朗……肯定蛮好玩。下次进宫定要想办法见见他们。
“……简非,你得努力了。”
努……努力?
看着朝我挤眉弄眼的阿敏,我猛然醒悟,不由暗打个寒战。
阿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叹口气。
我正色道:“你如果不愿意成亲,我帮你去说服皇上。如果不满意成亲的对象……你有中意的人么?如有,我帮……”
阿敏打断我:“这次我的亲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