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可要知道了,能是这种态度么?
我现在可是他的座师。
按规矩,改天他们这些贡士登门,对我这座师是要跪拜以表谢意的。
到那天我换了尚书官服,高坐堂上,看你还这样!
黄元在我耳边说:“想什么呢?一会儿咬牙皱眉,一会儿又得意暗笑。”
呃?我忙敛了心神。
袁嘉楠看着我不知说了句什么,严恺看了看我,没说话。
结果,袁嘉楠朝严恺一霎眼,笑了。
我决定不去想,喊来伙计,要了杯云雾白茶。转眼见欧阳在看我,于是请伙计再添一杯。
结果,凌云也要,他恨声道:“你要真是那人,这茶不喝白不喝。待会儿我还要再点五坛七十年的韶酒!”
我忍不住好笑:“想不到翰林里居然出了个强盗。”
凌云毫无愧色,还笑着招呼书生翰林:“大家都别客气,放开量吃喝。斯文不在饮食!”
欧阳文博目露沉思之色,他问我:“觉非?刚才那书生喊你的是这个名吧?这么说,兰轩里斗茶分茶的也是你?你究竟是谁?真的是……简非简尚书?”
我还没回答,对面袁嘉楠已笑道:“他怎么可能是那简尚书?简尚书我与严兄见过两次,瘦削挺拔、极冷傲孤高的一个人,不像觉非兄……”
袁嘉柏笑了,但仍然求证地问董以仁:“董状元您说……”
董以仁没听到,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严恺他们说:“还有一篇重要文书没有起草,上面急等着要用。抱歉,改日再聚。”
说完,朝我潦草一笑,揖手而去。
袁嘉柏更有了怀疑的理由:“如果你真是简尚书,董状元官阶比你低多了,定然不会这么失礼。”
瞧这话说的。
他待我真正失礼处你还没见到。
袁嘉楠说:“堂弟,你这急躁鲁莽的脾气怎么还改不了?!我与严兄都可以证明,他不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不,我确实就是简非。”
严恺微笑道:“好好好,我们知道了,你就是简非。说吧,简非,这次想怎么玩?”
这人什么表情?
仿佛在说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我很乐于陪着你。
刚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浮了下来,我顿时敛了笑,端坐着沉声道:“严恺,我是你们的座师,你怎么可以直呼我名?”
堂中静了静。
严恺他们瞬间发怔,不过却立即反应过来,他们齐声朝我一躬:“座师大人在上,学生有礼了。”
说罢,直了身子看着我满面笑。
一副“怎么样,我们扮得很像吧?你满意不满意”的表情。
堂中很多人笑了。
袁嘉楠说:“觉非,你刚才这一声真有威仪,吓了我们一大跳。”
“我再说一遍,我是简……”话未完,被严恺微笑打断,他满斟了一杯酒,“袁兄该罚。记住了,他是简……是我们的座师大人,不是少年觉非。”
袁嘉楠伸手击额:“学生该打。座师大人在上,学生陪礼了。”
严恺倒杯酒递给我:“座师大人,学生严恺借花献佛,敬大人一杯。”
凌云他们也跟着起哄:“来来来,我们这些闲散翰林也敬尚书大人一杯。”
看这反应,竟无人相信我的话。
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这种状况?
我苦笑之余,只觉头疼。
众人举着酒杯围在我跟前,大有我不喝就直接灌的架势。
凌云笑得狰狞:“你既然坚持自己就是简非,那你今天不喝醉别想回去。谁让你那次作弄我们,还害我们赌输……咳,喝!”
说着准备直接倒我口中。
黄元大笑,他迅速接过凌云的杯子,接着长袖拂过,众人手中酒杯全被卷落桌面,竟然滴酒未洒出。他说:“来的时候简非与黄某说好了,他玩他的,但他的酒全由黄某包了。”
说罢,手轻轻一拍,盛满酒的杯子竟听话似的跳入他掌中,杯到酒干,转瞬就十来杯见了底。
众人僵立当场,过了半天,叫好之声轰然响起。
严恺问我:“座师大人交游广阔,什么时候竟结识了这样一位武林高手?”
这“座师大人”从他口中出来,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我无力再辩解,朝他摇摇头:“算了严恺,这样的场合还是你我相称,直呼其名吧。”
严恺又笑了,他说:“谨遵座师大人之命。不过,学生有个不请之情。”
“说吧。”
“座师大人名讳学生不敢冒犯。严恺我可不可以称你小非?”
什么?!
我抬头直视这人,他竟也在深深地看着我,看神情不似玩笑。
一群人笑看着我们。
我沉声问道:“严恺,我要真是你座师,你怎么办?”
袁嘉楠笑道:“罚他从此见到你,就恭立一边,终身执学生礼,不得越雷池半步。”
严恺怔了怔。
我微微一笑,问他:“如何?”
他避而不答,将那张写有神智体诗谜的宣纸展开来,一看,眉头渐拢。
袁嘉楠聚过去看,“咦”了一声。
凌云笑道:“严兄会试高中前三名,诗词功夫必然了得。这诗写得如何?”
“你说什么?诗?这是诗?!”袁嘉楠重新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问严恺,“读出来了?”
严恺缓慢地摇摇头,问道:“墨香犹浓……是何人手笔?”
“他。”袁嘉柏指指我,飞快地说着他们那天齐集简府之事。
严恺神情微变:“这么说,是当场就按你的要求写了这首……诗?你们读出来了?”
袁嘉柏脸红了红:“惭愧,我们回去后讨论、争议了很久,才约略有了些眉目。”
严恺看着我,不知想什么。
我决定不理他,笑对袁嘉柏:“说来听听?”
袁嘉楠眼睛盯着那宣纸,边沉思边说:“慢,容我们也想想。严兄你来看……”
结果,他们几个讨论了一盏茶的工夫,在七言还是五言这个问题上起了争论。
凌云本也凑过去看,最后却没了耐心,催问袁嘉柏:“你们不是说有解了么?究竟是什么?”
说罢,狠狠瞪我一眼:“如果它不是诗,看我们如何处治你!”
我微笑:“欢迎前来报仇雪恨,简非定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袁嘉柏可能因为他堂兄的再三保证,所以对我又开始客气有礼起来。他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对凌云严恺他们:“一共才六个似字似画的符号,不太可能是七言,所以我们确定是首五言诗。简……觉非兄说它题为《望》,我们按这提示,猜测望的地点在楼上;望的时间是日暮时分;望的内容有风中柳,有水流;连着的两个年,我们猜测可能是望的时间很长,因为我要求须写出闺阁女子盼夫归来之情。”
严恺听到这儿,看着我又是莫名一笑。
我低头喝茶。
说罢,他指着宣纸念道:“高楼暮日斜,长风拂柳残。春回人不归,流水复年年。”他抬头问我,“是这样的吧?”
座中诸人似重复似沉吟。
欧阳眉微皱:“高楼暮日斜……暮日斜……”
我笑了。
看来他也觉得这三个字有些问题。
袁嘉柏终究性子急,大声说:“久读可能是有些问题……算了,觉非你告诉我们吧。”
我微微一笑。
看他神情,大约只是口中谦虚,其实并不觉得承认他的解读有偏差吧。
我说:“意思全对,只是字句语序得略作些调整。暮日斜,突出的是夕阳西‘斜’之状,而非点明望的时间,改为‘斜日暮’,则既有落日情状,又暗含黄昏已至,正是人归家、鸟归巢时分,可诗中女子楼高人独倚,望断天涯,惟见柳残春老,江水年年。春回一句,‘人不归’三字,细细品来,语含不祥,不如直说不见人归来;复年年,语感不如年复年。”
说着,我把它改为:“高楼斜日暮,长风拂柳残。春回人不见,流水年复年。”
众人边听边点头,都说分析得很有道理;又笑骂这诗谜写得既有趣有味又古怪。
袁嘉楠笑道:“觉非这一改果然生色许多。题为《望》,字面不关‘望’字,却句句皆是望中所得。整首诗景中含情,用语质朴,自然真挚。堂弟,你说呢?”
这位堂弟脸红了红,坦承自己输得彻底,却又补了句:“不过,我只是输给了你觉非,而不是那简非。”
我第一百次强调自己就是简非。
欧阳文博笑对我:“如你真是简非,怕只有人盼你等你的份,你知道什么叫盼望?据说五年前也是在这儿,简非曾与当年的应试举子比过对联,结果胜了诸生。他有一句话流传甚广:平生不解是风情。朝中有人说,这话像足他本人。”
袁嘉柏“哦”了声,脱口道:“这个倒没听董状元说过……咳咳,照这么说,觉非你更不可能是简尚书了,因为这首诗暗含深情。”
袁嘉楠笑了,似乎是笑传言不真:“据我们当日亲眼所见,那位简尚书虽极孤高冷漠,但绝非不解风情之人。他对觉非……”他看了看我,没说下去。
“什么?!不是说简非眼里心里只有明国师么?”凌云真是大嘴巴,酒不及咽下,已口齿不清地嚷起来,又冲我怪笑数声,“你要小心了,明国师可是个绝顶厉害的。”
袁嘉楠看看严恺,笑问:“如何厉害?”
凌大嘴果然知无不言:“据说有个好胜的文官,自诩才华盖世口采了得。人说往左,他心里明明赞成,口中也要喊往右,并且动辄数千言,说得人人头昏、拱手认输;此人则引以为胜,常自矜夸,同僚、上司十分头疼。更令人头疼的是其人口辞便捷,难寻破绽。上司无法,向明国师诉苦。哪知明国师却说不错不错,夸那文官难得,堪当大用。没几天朝中劳军,明国师点了那文官。结果你们猜猜?”
“如何?!升了官?”众人的好奇心被成功吊起。
再三催问之下,凌大嘴十分满足,终于肯继续说书:
“那人到了军营,接待他的是脾气火爆的郑都尉。据说他向来十分不屑文人,说只会卖弄口舌,心思曲里拐弯,没有武人真率可喜。那文官自然不服气,言谈之中还颇为不屑军中将士无文。结果三句不到,惹怒了郑都尉,拖出军营被打了二十杖。那郑都尉也促狭,竟修书朝廷,说需要人写文书,把那文官留在了军营。”
众人大笑复大叹,一致问:“后来呢?”
“后来?一年半后,那人被磨得没了脾气,行事沉稳许多。现在据说被调回吏部任职。”凌大嘴笑喝杯酒,笑对我,“所以你得小心了,竟然想与明国师抢简非?小心他不动声色把你发派边疆。”
我听不见,微笑着替欧阳续了杯茶:“这云顶茶三泡之后,才得至味。很多人嫌它越喝越淡,往往一倒了之。其实静下心来细品,就会发现它浓郁过后淡而隽永的韵味。欧阳兄尝尝?”
欧阳“哦”一声,接过杯去抿了一小口,极慢极慢地品咂,最后摇头笑叹:“看来我也是个俗人。此刻更是只闻酒气,不知茶香……”他顿了顿,若有所悟,“你这说的是茶还是人?”
凌大嘴竟是个敏感的:“他自然是在影射我看人只知其表……小子,明国师是你什么人,这么护着他?!你真拿自己当简非么?嘿嘿嘿,你不会暗自喜欢着我们的明大国师吧?”
我呛了。
有人轻拍我的背,我转头看,发愣。
严恺。
见我看他,他似乎也愣了愣,忙收回手,神情十分复杂,好像自己也很不解为何有这莫名之举。
袁嘉楠看看严恺,又看看我,转移了话题:“除了斗茶、赌书,觉非你还藏了什么手段?不如趁大家现在兴致颇浓,我们好好玩上一玩?”
群情高昂,轰然称好。
我正要说话,已回过神来的严恺微笑道:“袁兄怎么又忘了,他不是觉非是简非?”
凌云首先响应:“好,简非就简非!干脆我们大家合起来算一方,简非你是另一方,还有,提前说好了,输的人连喝三杯,胜的也要陪喝一杯,大家不醉不归,怎么样,你敢不敢答应?”
“好!”
我瞪着满脸红赤的黄元,苦笑。
竟替我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万一你酒力不支,谁帮我喝?
凌大嘴笑问我:“怎么,怕了么?怕了就直接喝酒吧。这儿的人每个都要灌你三杯酒,黄大侠再大的酒量怕也吃不消。嘿嘿,到时候他醉倒在地,就轮到你了。”
黄元豪气干云:“简非,答……答应他们,我保证今天把他们全放……放倒了!”
我暗道声“坏了”。
这家伙胸脯拍得山响,说话却大着舌头,再看他面前,不知何时竟已喝空了四坛酒。
满楼浓郁的酒气散开来,我的头开始犯晕。
不禁暗自着急,想着脱身之计。
翰林们许是见我沉吟不答,开始笑催;凌云更是高叫着要我直接认输,说这样他们可以宽宏大量,酌情少灌些酒。
我想了想,说:“就依凌云所说,我认输……”
不想话未完,黄元已兴奋地抓起一坛酒,开喝:“输……输了?没关系,我……我帮你……”
帮我?
我看你再喝就要趴下了。
唉,要是阿敏在就好了。
这人从来不会误事,谈笑间,一杯一杯,似乎还能越喝越清醒。
大约是酒精的刺激,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