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玉骨

样可怕地笑着看我究竟看了多久?

我怕着怕着,突然恼怒起来。

我根本没做错什么,为何要怕他?就算我错了,也是无心之过,至于这么紧张么?难道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即使吃,为什么我就不能学简宁,风轻云淡里把你给吃了?

哼,你过来了又怎么样?这次还不知道求饶的会是谁!

他摇头替我直惋惜:“非非,本来我已不打算过于追究,毕竟你选择了回来,虽然回来得有些晚。可现在你这么斗志昂扬、目露挑衅,我倒不忍心让你失望了。”

呃?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已被他低笑着压倒在床上,耳边是他温柔得令人脊椎发寒的声音:“非非,鉴于你难得的勇气,我可以让你选择。你说我们这次是到四更天还是五更天,嗯?”

“……”

从此,我不能听到“梓桐”二字,一听到,就……寒意上涌浑身疼。

现在,我暗恼自己运气差。纵使没话找话,就不能说些别的么?

说什么桃花?

桃花,梓……桐花,还有莲花诗,看来今天众花犯我。

明于远应当还不清楚莲花诗谜,但距离知道也不远了;纵使我想咬紧牙关不说,他也有的是办法让我开口……

……到时他要我解释,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我暗自头疼。

可眼前更令人不安。

我胡思乱想这么久,面前这两人,竟约好了似的,一个比一个深沉。

阿玉看了看明于远,明于远仪态恭敬,只是与之对视的淡淡眼神里,同样也看不出丝毫情绪;不知怎么地,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紧张,连眼睛都不敢乱眨,生怕一个走神,这二人会……

会什么呢?

其实这五年来,阿玉对明于远算得上信任有加,明于远提出的建议几乎从没被驳回过;而明于远对昊昂,也可谓殚精竭虑,在他们君臣共同的努力下,昊昂国力强盛富有四海,五年里没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事倒发生过;递到礼部来要求朝贡的边远小国也一年比一年增多。

天下不知道昊昂帝国、不知道文帝慕容毓的大约没有;而对明于远,天下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失其人折其国;得其人天下握。

记得明于远听说了,微笑道:“如果我不了解当今圣上,听到这话大约只有星夜出城以全性命的份了。造此语者用心之深险,令人钦佩。不过,平生抱负得以顺利施展,亲见国家繁荣百倍于从前,诚人生一大快事。”

阿玉的反应……他当时静静地看着我,说道:“简非,我愿以一国易一人。”

他说得很轻,但眼神中的执着坚定,令我心里直发紧。

就像现在,这二人沉默对视,令我的呼吸渐紧。

罢了,他们不说,我来。有声音都比这令人担心的沉默好。

于是,我一边思考说什么,一边缓慢开口:“这个,春夜虽好春寒难耐,不如……”

“不如请皇上到尚书府稍事休息。”

明于远终于接过话去,可说的竟是这个。

着称不必。说出来已久,要回宫了;并嘱我也早些睡。

睡在尚书府么?

……我不想住在这儿,冷冷清清的;当然,就是仆从如云,我也不喜欢。这儿根本没有我所熟悉的味道。可如果不搬进来,等于抗旨不尊,而且在朝野面前拂了阿玉的面子……多事的人肯定还会讥讽我恃宠生骄、不识抬举吧?当然,我住进这渊容清雅的尚书府,人们一样会议论吧,只不过说辞不同罢了。

其实,人们议论我什么,我并不会介意,但是简宁、明于远呢?他们也不介意么?

我暗叹一声。

阿玉似乎感觉到什么,他缓声说:“作为礼部尚书,没有自己的府第有些说不过去;再说,你已成年,也应当开府另居了。时辰不早,你早些歇下吧。礼部尚书的官服待会儿送到,明天就不必穿常服了。记住,他们全是你的学生,你再随和,该有的礼不可废。至于那莲花诗谜,我们会有时间探讨的。”

说话间,犹如事前掐好了时间的,一乘软轿正好到了,阿玉不等我回答,登轿而去。

轿子走得十分从容,平稳无声,渐渐融进夜色。

台阶前,我收回目光,看了看明于远。

明于远微笑道:“进去吧,你这些日子劳神太多,别着了凉。”

竟什么都不问?还是准备回到内宅后再问?

我又看了看他。

明于远沉静温和的声音传来:“简非,你以为我真那么小气么?”

闻言,我心底忽然一疼一热,对着他洞悉一切的双目,无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他竟突然有丝不自在,别转了头,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傻小子。”

一天的星辉灿然闪烁,压抑的心情刹那轻松,因他百年难遇的不自在,我笑出了声。

他也笑了,低声道:“真是个小傻瓜。”

这一声似有不尽感慨,却温柔绵长如春夜。

前厅里灯火煌煌,并没有见到简宁。

明于远说:“简相应当在后园,他打算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我一怔,随即开心地笑了。

明于远伸手一弹我的前额:“有这样的父亲,某人想不傻都难。”

我抚额,笑嘻嘻。

哪知这话被正好进来的简宁听到了,他微笑反问:“是么?我怎么觉得非儿年幼时很机灵,向来只有他欺负人的份,何曾被人欺负过?自从你做了他老师,他竟一天比一天温和。被欺负了只会微笑隐忍;被某人吓得躲在外面、不敢回去睡觉,也不会抱怨,你说这是谁的责任?”

我骇笑。

明于远一怔,似乎也没有预料到简宁会说出这样……咳……的话来,他大笑道:“难怪早年世间流传这样的话,是夸赞简相的:是何风雅人皆仰,生得儿郎魔也惊。”

我忍了又忍,还是笑出了声。

这前一句赞叹简宁风神秀逸世人仰慕,后一句笔锋一转,说他生个儿子更厉害,连魔鬼见了都要震惊。这两句合在一起看,实在令人忍俊不禁。难得的是还合仄押韵,对仗工整。

简宁听了怔忡良久,悠悠然叹息道:“非儿要是能‘不露峥嵘魔也惊’就更好了。”

明于远僵了,最后十分罕见地自承失败,拱手道:“简相爱子真可谓登峰造极举世无伦,佩服佩服。”

简宁一派安然,道:“明国师过奖了。我这些天在想,非儿与你一起,要是能在……占上风就完好了。”

咳,简宁这话说的实在有欠公允,我觉得有必要帮一次明于远,于是笑道:“爹爹有所不知,非儿有时脾气不好,他每次都是让着我的……”

“什……什么?!”简宁竟震惊了,难得地失了从容静雅之态。

我……说错什么了么?

我看了看明于远,哪知一向风轻云淡的他,此时脸色忽青忽红简直算得上五彩纷呈,他似被我噎着了,瞪着我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干脆抓了我就出了前厅。

走出去好远,突然听到简宁的大笑声,欣欣然畅快十分。

到了卧房,明于远不气了,他磨牙般笑得一脸温柔:“非非,去好好泡个澡解解乏,待会儿我倒要看你如何占上风!”

我还没反应过来,转眼已被推进……呃,温泉?

不知何故,我站在满室氤氲、温暖的水气里,怔忡半天。

刚才与简宁明于远一起时的轻松,寸寸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紧张,高度的紧张;犹如察觉到前方有某种危险,必须步步为营,全以为赴;

竟然如此用心,是有意挑了这样的地建尚书府的吧?

脑海里闪过阿玉双眼,幽深清寂,带着永不放弃的执着,固执地等待;

我泡在水里,刚才长街上与阿玉一起时的沉重、无力感又悄然而至;

这五年,对着我,感情的事他再也没说过,可他的眼神分明已说了千百次;我一次比一次难过,愧疚;相处愈久,愧疚愈深。

那次我提及王德和,心底其实藏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能转移了目光,看到别人的好;哪知他那么生气;回来后告诉明于远,他笑着摇摇头,说了一句:“这话你真不该说,不过想想,这话又像你会说的。”

当时忙于春闱,没顾上细问明于远;现在我边擦头发边旧事重提,问明于远话中意思。

明于远一如当初书斋里教我功课时那样,温和地说道:“就知道温泉里一泡,你一定会想到皇上,想到他,你一定会难过。简非,感情的事其实没什么对错;但处理的方法有。当年你说我对董以仁冷淡,其实冷淡未必不是好方法。当然,这方法不适合皇上。以他的性子,只怕你一冷淡他就会……对他,近不得远不得冷不得热不得……”

我……很糊涂。

明于远笑了笑,他说:“其实说到底,就是把他当作熟悉的陌生人,不管你怎么觉得有欠于他,面上都不能流露出半分,你只管风轻云淡地。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你觉得我应当对董以仁心怀歉疚么?”

我想了想,说:“不应当吧。他对你……他的心思并不单纯,既喜欢明于远,也喜欢明国师。”

明于远又笑了:“傻小子分析起他人的情感倒不糊涂。不过依我看,他更喜欢明国师。”

可是他话锋一转,轻轻问道:“如果他喜欢的是明于远,我却不喜欢他,那么对他我应不应该负疚呢?”

这个假设竟令我不好受起来,我直觉就想说“不应该”;可是转念一想,人家付出的是真心、是全部的感情,你如果无法回应,至少也应当给予尊重,应当在可能的情况下友善真诚的对待……

明于远听了,叹息般说了声“傻小子”,声音十分温柔。

“简非,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友善真诚可能比冷漠无情更伤人?”

他话音沉静,可我却心里一惊,想都没想,一把抓了他的手问道:“明于远,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哪一天你不……不喜欢我了,会十分冷漠甚至……无情地待我么?”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刹那间无言的忧伤弥漫心头,我自语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先走得很远很远,走到再也看不到你的地方,纵使终身不再相见,也好过时常见到你,你冷漠无情相待。”

明于远静静地看着我,半晌他微笑道:“简非,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瞧你,还难过成这样。当然,你如此伤心,我……其实很高兴。至于你说的那一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

“这就是说,你会一边温柔地对着你新喜欢的人,一边一如既往地友善待我?”

明于远重重地一弹我的前额,神情又好气又无奈:“你这自寻烦恼的小傻瓜。面对你,我想像不出自己会有什么新喜欢的人。不过,简非,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喜欢别的人了,记得别再温和友善微笑对我。我也会装得很冷漠的,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我的冷漠是为了你好。”

他声音渐渐黯淡,却微笑依然,温柔依然。

我瞪了他半天,既难过又着急,可越急越说不出话,最后我直接行动,抱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明于远一颤,却低笑起来,还越笑越大声。

我突然有些不确定,他刚才是故意逗我,还是说的真话?

明于远不答,转了话题:“如何待皇上,简非,知道我为难在哪儿?皇上对你用情之深,可谓全部付出,决不返顾。他的身份又摆在那儿。纵观史书,皇帝真可算全天下最自私占有欲最强疑心最重的人了,而像当今圣上这样的,不谈绝后,也堪称空前了。舆论或许因此会更同情他:因为他付出很多,你竟然不去回报,简直无情无义之极,罪可当诛。”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茫然。

明于远微笑道:“别烦恼了,你还像平常那样待他吧。有些事,了犹未了,不如以不了了之。至于以后,我已想好。不过有一点我先提醒你,到时候你一定要硬起心肠,别总像个傻小子似的。”

我分辩道:“只有你说我傻,我早已成年了!”

“当你学会坚决地拒绝他人时,才叫真正长大。哦?二更天了?良宵苦短,非非,下面我们少说话多做事吧。

呃?

看着他神情含混地渐渐走近,我猛然省悟,顿时头皮发麻,忽想起他才说的“当你学会坚决地拒绝他人时,才叫真正长大”的话,因此,我立刻大声说道:“不!!”

“什—么?”明于远问得十分轻柔。

“不……”

“非非,你再说一遍?”

“……哼。”

“乖,这就对了嘛。”

“……”

醒来时,已是晴窗分辉,流泻出一室的明净与安宁。

我忙翻坐起来,不想腰一疼,“咚”地向后仰去,我边重新披衣起来,边愤然嘀咕“混蛋明于远”。

低笑声传来,我才发现那混……明于远竟还没去朝堂。

他闲立窗前,看神情,真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我忍不住怒哼一声。

他竟然一副我不识好人心的模样,说道:“昨夜我们才到三更天。还有,要不是为了转告你一句话,要不是考虑到今天那些贡士们要来,我哪会只是坐等小猪醒来,而无所作为?这根本不是我明于远的作风嘛,对不对非非?”

我抓起一本书飞摔过去。

他大笑接过,又顺手取过我的面具,说道:“昨日黄元让带个口信给你,说躲了他三年的女罗刹竟然现身京城,事关他的终生幸福,所以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