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五周时始,十六周止。」

豹子转过身来,林少湖举着手术刀问:「不吐了?」

豹子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想看的话就可以出去,」林少湖说:「如果想看,那就把门关好,不许走动,除非我同意,否则不许发出任何声旨。」

豹子抬脚要走,夏明若眼疾手快把门踢上,扒上他的肩与之耳语:「我是为你好,胆子太小怎么当手艺人?」

豹子抬头一想对啊,他瞪着夏明若,只见其人一脸关心坦然。

「谢谢!」豹子握住夏明若的手,动情地说。

「都是工人阶级,要互帮互助要互相帮助。」夏明若说。

「安静,」林少湖仍然埋着头,用刀指指角落:「人家在这儿呆了一天都没说过话。」

角落里低矮处有两个反光点,一黄一绿。

夏明若眯眼看了看,喊:「老黄。」

老黄回答:「喵。」

林少湖慢慢抬起眼睛,夏明若立刻严肃地侍立一旁,豹子捡起老黄,躲到夏明若身后,大气不敢出。

林少湖对夏明若说:「你观察他的手臂。」

夏明若便戴上手套,在深棕色的尸体上按了按:「还有一点儿弹性呢。」

「奇迹吧?」林少湖微笑着说:「千年下朽,对于研究古人的人种、体态特征和病理简直是天赐的宝贝,可惜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

夏明若问:「为什么不腐烂?」

「因为做过防腐,」林少湖示意看尸体的大腿:「这一片,还有这一片,很明显吧?这是膏血斑痕,我推测可能经过皮肤穿刺,以便把血

液洗干净,同样的痕迹在他的手臂上也有。」

夏明若不住点头,豹子捂着嘴看房顶。

「然后,和棺液也有点关系,李老先生刚刚告诉我棺液可能是因为墓中水蒸气渗入而形成的。」林少湖说:「条件所限,我只是初步化验

了一下,棺液里氯化钠的含量很高,巩的含量也很高,还有一些化学成分我查不出来了,估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丹药溶化在里头,古人常常会

做这种事。」

夏明若对豹子说:「听明白了吗?意思就是这个人被腌过了。」

豹子喉头耸动说:「你不要再讲了……」

这时候楚海洋推门进来:「咦?明若你又瞎蹿。少湖老师,东西找来了。」

「啊,谢谢。」林少湖从他手中接过一枝银簪。

「狗剩偷来的,他奶奶的宝贝嫁妆,文革时差点被当四旧破掉。」楚海洋笑着说:「你看怎样?」

「那我得快点儿用,以免有人挨打。」林少湖说着便取了只试管来,管里有一些褐色溶液。

林少湖把银簪扔进了试管。

夏明若瞬间明白了:「有毒?!」

「哎,」林少湖把试管举高,凝视着:「没有实验室,有古老的智慧……嗬……嗬!看见没有?」

三个人连忙围过去,林少湖将簪子取出,只见原本明亮的银饰,一端却微微发了暗。

「硫化银,」林少湖说:「古代砒霜提炼不纯,常常含有硫,硫一旦遇到银,就会产生化学反应,硫化银就是黑色的。」

他摇头笑笑,将银簪清理干净还给楚海洋:「职业病,我从他胃里刮下一了点东西,没想到猜中了。」

「我去喊老师!」夏明若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被人以粗暴方式从床上拽起来的老头撞进了门:「毒死的?!」

「啊,」林少湖说:「有可能。」

「怎么解释?」老头问。

「因为他脖子上还有刀口。」林少湖说:「毒性没发作时,因失血过多而死也有可能。」

老头找了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因为地窖储冰,所以人人都裹了件厂里借来的大棉袄,看起来笨拙可爱。

「死于非命?」老头喃喃自语,然后才对林少湖说:「还有什么情况,你一并告诉我。」

林少湖就翻着他的记录本一条一条往下念:「有动脉硬化症;脊椎不好,有增生;胆囊涨大,里面有十三粒结石,腹中有饶虫卵、鞭虫卵

……」

豹子冲出门外,余音袅袅:「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

「以上。」林少湖平静地合上记录本。

老头沉默着,半晌方开口:「这个人不是杨昭。」

杨昭是元德太子的名字。

说起隋,一般人都知道两个皇帝:文帝,炀帝。其实隋代满打满算有五个皇帝,杨广后还有他的孙子恭帝杨侑,杨侑后还有杨浩,杨浩后

还有皇泰帝杨侗,当然后几个都是傀儡,都是身不由己的小孩子。

杨昭就是恭帝杨侑的父亲,大业二年(606年),死在了太子行宫里,比自己的父亲隋炀帝杨广还要早十二年。

林少湖问:「杨昭去世时多大?」

「很年轻。」

「那肯定不是了。」林少湖说:「我看了一下这个人的牙,他的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

那他是谁?

「不知道,」老头況:「而且,不一定姓杨啊,毕竟我们有一样东西没找到。」

「什么?」林少湖问。

「墓志。」老头说:「掘地三尺,至今不见踪影。」

此话出来,众人一阵沉默。

林少湖摘掉手套,脱掉大褂,夹起工具箱:「李教授。」他把记录本交到老头手上:「到此我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我先行一步。」

「啊?」老头问:「去哪儿?一起走嘛,我们明天就开始和河南省方面交接工作,三天后也启程回去了。」

林少湖没有回答,夏明若倒笑起来。林少湖命:「不许说。」

夏明若笑眯眯:「我不说。」

老头好奇不已:「打什么哑谜呢?去哪儿?」

楚海洋连忙捂起夏明若的嘴,林少湖走过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海洋,北京见。」

楚海洋说:「一路顺风。」

「那是当然。」林少湖向老头鞠了个躬,掀开地窖的隔热帘走了出去。

老头望着直发呆,问学生们:「大半夜的,他去哪儿?」

数日后,重庆。

「嘉陵江、长江、解放碑,」林少湖止步,回头:「别躲了,你们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大叔与豹子从电线杆后讪讪出来,大叔抽打豹子,埋怨说没事长这么大的头做什么,你看一下子就露了,他告诉林少湖:「哪里哪里,顺

路而已。」

林少湖说:「我要去歌乐山。」

「巧了,」大叔说:「我们正好也要去。」

「我突然想过江。」

「哎呀真是无巧不成书,」大叔说:「我们也要过江。」

「看看时间……还是先吃饭吧。」

「哎呀少湖知音也,我们也要吃饭。」大叔说。

林少湖挑起眉毛:「我看出来了,你们没钱吃饭了。」

豹子赌气说:「本来有钱,结果全被他抢去买了个破罐罐!」

「你懂什么?!」大叔怜爱地抚摸着怀中那只酱菜缸,然后对林少湖谄笑:「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反正什么都是辣的。

林少湖从第一口就开始呛咳,咳了五分钟还没能咽下去。

「经不起考验!」大叔抢过他的碗:「拿来给我!」

码头上浓雾弥漫,小食摊子就摆在江滩上,来来往往得挑夫棒棒,赤膊光脚,精瘦而健壮,他们扎着麻绳,提着扁担,沿着湿滑的石阶下

来,向老板买上一碗酸辣粉,呼噜噜灌下去。发一头大汗,酣畅得很。

大叔坐在一条三脚板凳上依样画葫芦,自我感觉豪爽极了:豹子直喷粗气对林少湖张开嘴。问在不在?舌头还在不在?林少湖斜斜看他一

眼,豹子打个激灵,躲到大叔身后。

小食摊老板说:「雾散了,快开船咯。」

林少湖迎着江雾,看见隐隐绰绰得山城,感慨说水墨画般。

大叔说:「你看是泼墨山,当年我看,可是生死场。」

林少湖问:「你来过?」

「抗战,」大叔说:「南京沦陷后,师父带着我从水路逃到重庆,结果一来就赶上大轰炸。但时也是夏天,我们坐着一只小舢板,在江中

心团团打转,就是靠不了岸,头顶上日本人得飞机隆隆作响,船舱里淹着混沌的江水,老弱妇孺,哭成一团,这份绝望与生不如死,你们总算

是不用体会了。」

「唉!」大叔长叹:「过去了!máo • zhǔ • xí说:俱往矣!」

「我说,」林少湖审视着他,然后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叔啪一个敬礼:「报告警察同志,我是夏明若的舅舅。」

「报告夏明若的舅舅,我是忤作,不是捕快。」林少湖是何等人物,早八百年心里就有数,便笑着说:「你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和你去一个地方,云南。」大叔举起他的酱菜缸:「我的徒弟笨得很啊,看不出这是元代的东西。云南深山里也有这么一个东西,叫我

朝思暮想。」

「太子墓里就没有吗?」

「有,」大叔说:「但我不能拿。还有,那是太子墓。」

「我看了报纸,据说是亲王墓。」

大叔摇头笑:「这帮考古的!这肯定是李老头子说的,他那老学究不会说这么没谱的话。」

林少湖凝视他:「你知道是谁?」

「我知道。」大叔说,

「是谁?」

大叔说:「去看墓志。」

「没有挖到墓志。」

「哦!」大叔猛拍脑袋:「想起来了!墓志被我藏起来了。」

「啊?!」

大叔一脸淫笑:「就在我挖的那个横洞里,一块一尺来方的青石板。」

「你这个人……」林少湖喃喃。

浓雾初散,丝丝阳光透下,雄壮的川江号子响起来,大叔仍然抱着酱缸:「少湖,相识一场,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少湖点头。

「墓志的事等十年再说,」大叔说:「等我死了。」

「什么?」

「行不行嘛?」大叔抱缸做可爱状。

林少湖说:「你亏心事做多了吧?」

大叔叹口气:「挖来挖去,挖了自家的祖坟,你说亏不亏心?」

林少湖刚想说话,大叔摆摆手:「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我家那个祖上,正好事fǎn • dòng标兵,革命对象,是一定要被钉死再耻辱柱上的。咱们

祖国呀,可能真是走了弯路,几千年前的孔子,照样被拉出来批烂批臭。现在我那祖上翻案还太早,还是可能会连累那些做学问的人。」

林少湖满脸疑惑:「翻案?」

「不明白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大叔说:「我们和那些考古的,区别在于我们也看史书,但从来不太信。要知道隋史是唐人写的,唐

书是后晋人编的,宋史是元代人写的,元史则出自明代人的手笔,一代写一代,有些东西就不能写得太真,比如说我偷了你的东西,然后把你

杀了,但这件事非得告诉我得儿子,我会怎么说?」

林少湖大笑:「那你会先把我说成是贼祖宗。」

「没错,」大叔肯定:「走吧,上船。」

林少湖拦住他:「你姓杨?」

大叔摇头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说:「我师父姓李,师叔姓社,我姓宇文。」

林少湖说:「不可能。」

大叔扳起脸:「有啥不可能!我告诉你,史书上说被灭族得不一定就真灭了,就比如慕容宗室当年被刘裕连根拔除,杀得婴孩不留,但慕

容氏确确实实仍然存在!」

林少湖笑着问:「在哪里?」

大叔理直气壮地说:「都是辽东鲜卑,我当然知道!慕容氏肤色白皙,生性骁勇,男人长得极为俊秀,我告诉你,他们改姓夏了!」

林少湖刚从水壶李喝了口水,这时喷出来:「我知道了,宇文兄,走吧走吧,上船赶路……」

宇文骥蹲在船尾甲板上吹江风,他的徒弟闲晃了一圈,回来蹲在他身边。

宇文骥问:「他信啦?」

宇文豹说:「信个屁!您老跟夏明若就是天生一对!您怎么不更编邪乎点儿?」

「混帐!」大叔教育他:「你小子就没有夏明若灵活!我能说实话吗?我能说我一铲头正好打在墓志上结果把墓志打成八大块吗?那哥们

再讲义气,也是个公安!」

豹子说:「切!」

大叔嘟喃:「反正那人姓宇文我可没骗他……」

林少湖突然走上甲板,站在大叔他们身后,把两人吓了一跳。

「宇文先生,」林少湖举着一根小臂粗的针筒:「请给我一点血样好吗?」

「啊?」

「我对你们的血统很感兴趣,」林少湖十分诚恳:「处于医学研究的目的,请配合。」

他不由分说卷起大叔的衣袖,强行扎了针就跑,大叔哀叫一声倒在栏杆上,脸色蜡黄蜡黄的。

「师父!」豹子大喊、

」豹、豹子……。「大叔虚弱地说:「下了船就给我买竹竿,还有,告诉北京的慕容明若,说……太……太狠了,让他保、保护自己的珍

贵血液要紧保护好自己的珍贵血液!」

北京的慕容明若打了个打喷嚏,继续埋头填写学生登记表,填到家庭成分,熟练地写上:「工人。」

他爹说:「放心吧,咱们家上数八十代贫农,下数八十代还是无产阶级,跟地特反坏右军阀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明若放下笔观察他爹:「爸呀,你怎么脸色不好?」

夏爸爸摸脸,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