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钱大胡子退了两步,顺势抱住了楚海洋:「海洋!!」

楚海洋说:「钱老师,肉麻啊。」

「喏!」钱大胡子很大一声哼:「你们汉人就是这个样子,矫情!」

敦煌所的同志们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见了面就好。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睡吧,明天早上还得追赶科考队呢。」

敦煌文物所在莫高窟边上盖了几间宿舍,是工作人员的居住地。环境当然是简陋的,条件也十分艰苦,尤其是喝水问题。莫高窟的水是从

宕泉河引来的,咸中带苦,入口极涩,据说刚开始喝时还得拉几天肚子。但睡在这种屋子里,还真能体会几分西域的艰辛、豪迈与苍凉。

北京的人员挤在一间宿舍里睡通铺,众人心情大好,说说笑笑,商量定了营救队两天后返回北京。

有人轻轻议论说钱大胡子是个好人,真汉子,硬骨头,文革时批斗游街,被造反派捆在审讯室三天三夜,还不让睡觉,却愣是没说过一句

违心话。

夏明若钻在楚海洋的被窝里,指着头笑眯眯地听,突然发现钱大胡子老往门外张望,便问他:「老师你看什么呢?」

钱大胡子说:「我的向导,他们去月牙泉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向导?」

「哎,半路上遇见的本地人嘛,也是少数民族,两个人从来没有出过xīn • jiāng,但普通话倒说得蛮好。」大胡子眼睛瞪大,笑起来:「好了!

回来了!」

他跑出去高声招呼:「喂!朋友!朋友!!」

野地里有人答话:「哎!来了!」

夏明若一听那声音,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站到大胡子身后。

楚海洋觉得身边一空便也醒了,揉眼奇怪道:「明若?去哪儿?别冻着。」

夏明若回头轻笑:「嘘——」

「好朋友!」大胡子豪迈的笑:「快来!喝一口酒!」

那两人渐渐走近,渐渐走近,走到不能再近,就在面前了,夏明若慢慢从大胡子背后露出脸来。

那两人像被雷劈中一般转身逃去,夏明若举起猎枪,咔嚓一声上了膛,奋起直追。

逃在前头那人边跑边喊:「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

「呵呵呵呵!好嘛!」夏明若咬着牙:「我叫你少数民族!我叫你出没xīn • jiāng!我叫你会说普通话!」

那两人终于齐齐嚎叫:「海洋——————!海洋救命————————!!」

楚海洋从屋里冲出来把夏明若一把抱住:「好了,别闹!别闹!」

夏明若又怒又笑:「tā • mā • de骗子!」

大叔远远狡辩:「谁谁谁骗你啦?我本是陇西布衣,只可惜命运多舛,所以人海漂航啊所以人海漂泊啊!」

夏明若又把枪举起来。

楚海洋把他拖走,剥了衣服塞回被窝,一屁股坐上去压着,然后对屋外喊:「好了!进来吧!」

楚海洋笑着问:「长见识了吧?」

大叔点头,凑过来在夏明若头上狠狠敲一记:「还你的!」

豹子也不甘落后,卷起袖子报仇,夏明若吃痛,蒙着头假哭起来。

大胡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海洋?我的朋友们?怎么了?」

「没事,」楚海洋摆手大笑:「遇见亲人了。老师,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舅舅,以后一路上有它,可就热闹了。」

第十五章

提到西域,提到丝绸之路,就不得不提到张骞。

张骞曾两次出使,一次在汉武帝建元三年(前一三八年),一次在汉武帝元鼎元年(前一一六年),史记上评价其为「凿空」,即前无古

人,开辟之举。后来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第一次使用「丝绸之路」这个概念时,便将张骞通西域作为这条东西方交流要道的开端。

当然张骞走得还是很辛苦的,中途曾被匈奴关了几十年。

学界一般认为地理上的丝绸之路是从长安始,抵罗马终,为了好理解,我们用王国栋的名作《我是一匹骆驼》来说明:

长安烟一般轻盈的宫廷缪斯啊,

你把我变成一匹孤独的骆驼,

面朝着荒漠,和慈悲的佛。

边关的箭啊……

射向我!射向我!

射裂了我!

我的魂在沙漠北面。

我的魄在沙漠南面。

何时才能见到你啊!

缪斯?

难道只有越过高原,

抵达爱琴海边?

……

这首在人民警察报的「小星星」文学副刊发表(稿费两元三角)的划时代的伟大诗作,很好的解说了丝绸之路的南北两条路线的问题。

北线,从长安开始,经河西走廊到敦煌,过从玉门关,穿过沙漠到哈密,沿着塔克拉玛干北面的绿洲城市吐鲁番(高昌),焉耆、库车、

阿克苏等,然后到喀什。

南线,从玉门关出来,沿着大漠南边的绿洲经米兰、尼雅、克里雅、和田(于阗)等等到喀什。

汇合后继续向西,翻过帕米尔高原(葱岭),穿过哈萨克斯坦、阿富汗、伊朗、伊拉克,最后达到地中海沿岸——很遗憾不是爱琴海,借

以此哀悼国栋死去的爱情——的罗马(大秦)。

其实原来还有一条中路,并且是中路最早,张骞第一次出使取道天山南麓,走的就是中路。中路先到罗布泊,再沿着涸海北岸到楼兰,然

后再北上到喀什,不过因为楼兰的废弃,中路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这次的科学考察,走得就是中路。

科考队有十五个人,其中两个是向导;带了二十七峰骆驼,几乎一半用来背仪器和给养;一台大功率电台,这是联系外界的新式武器。可

就算这样,过戈壁滩还是在拿命dǔ • bó,历年来因为科考牺牲在沙漠里的也是大有人在。

茫茫戈壁,空中没有一只飞鸟,地下不见一点绿色。

当年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讨伐大宛,过罗布泊时损失惨重,到了大宛后惨败而归,抵达敦煌时十个人里只剩了一个。但当时罗布泊还

是有水的,如今连水都没有了,凶险程度更胜以前。

加上正值寒冬,一到晚上滴水成冰,也就是中午时候稍微好些。当然也没有路,没有驼队蹄印,向导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地形学才能,

带领着考察队沿着胡杨枯枝和死去的兽骨缓慢前行。

大部分时间赶路都在晚上,白天风沙大,有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太阳也晒得人发昏。而且据向导说,晚上更容易认路,除了有星象可看,

沙漠里的月亮明亮,甚至可以照着读书写字。最主要的是钱大胡子是夜行生物,天天鼓吹着运动产生热量,可以避免冻死。

如此走了几天这样走了几天,豹子后悔了,一边吃干粮一边抱怨。

夏明若在脸上蒙了块纱布,躺在帐篷对他说:「轻松的方法也有,你现在往外走,不出三天,就能永登西方极乐。」

豹子骂他:「讨厌。」

夏明若撩起面纱冲他笑,豹子立刻丢了干粮扑到他面前,磕头哀求说明若哥哥,求求你现在收拾我吧,别等以后了,以后沙海茫茫,保不

定哪天就被你整死。

「嗳,」夏明若宽宏大量地说:「知错就好,注意吸取教训。」

「喳。」豹子说:「哥哥您歇着,我先退下了。」

夏明若说:「等等我,我去找海洋。」

大叔正巧这时钻进帐篷:「还躺着呢,快起来,我要收帐篷了。」

夏明若望望他背后:「海洋没跟在你一块儿?」

「海洋在喂骆驼。」大叔坐下来喝口水。

夏明若跑出去,老远就听到有人嗷嗷喊,钱大胡子正抱着头躺倒的老骆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明若眨巴眨巴眼睛,裹紧军大衣,走到楚海洋身边,问:「又怎么了?」

楚海洋说:「随他去,哭完了就好了,还不是一峰骆驼病了,我们要扔他不肯呗。」

豹子也过来看热闹:「非扔不可啊?」

夏明若点头说:「有时候就得这样,留下来派不上用场还得浪费草料,别的骆驼也会受影响。」

钱大胡子是多重感情的人,当然不愿意,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谁劝都不听。过会儿大叔从帐篷里出来,贴耳说了两句,他立刻答应了:

「扔就扔吧。」

夏明若喃喃:「什么呀……」

他跑去质问大叔:「你用什么妖法把我们钱大胡子给迷惑了?」

大叔说:「美貌呗。」

夏明若咔嚓一声又把枪上了膛,大叔竖起兰花指向楚海洋方向逃窜,边逃边职责:「坏孩子!坏孩子!」

楚海洋笑着把草料袋扔给他:「活该。」

大叔接过来继续喂骆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月光照在崎岖不平的戈壁上,他给那头病倒的老骆驼多喂了些水,拍拍它的背,让它走。据说年老的骆驼和马一样,也能认得路。

「走吧,」他说:「回家去。」

老骆驼仿佛听懂了一般,摇摇晃晃站起来,钱大胡子看见了,便牵着缰绳送了一程。

而后考察队拔营前行,驼铃声声,翻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其间夏明若一直在叫唤屁股疼腿疼,说自己看到骆驼鞍就想哭,最后发明了一

种横向趴骑法,据说这个姿势比较潇洒,以前人家打死了狼啊,野狗啊,都这么挂着。

但两三个小时后,驼队便停下了。

因为月亮下去了,而前方有一大片雅丹地貌,黑暗中通过很容易迷路,说不定会在这由狂风和水流造成的土堆迷宫中打转直到天明。

于是再次搭起帐篷休息,收拾停顿,夏明若照例钻进楚海洋的大睡袋。

楚海洋说:「出去。」

夏明若不肯:「一个人太冷了。」

大叔羡慕地直砸嘴巴:「生在福中不知福吧,我脚指头都快冻掉了还没人陪我睡呢。」

豹子立刻献殷勤说:「师傅,我陪你睡。」

大叔说:「滚。」

「……」(宇文豹面壁)

夏明若哀求说:「最后一天,最后一天。」

楚海洋推他:「出去出去。」

「为什么呀,」夏明若说:「我这人睡觉可老实了。」

楚海洋想了想,吹熄了蜡烛,把那人裹进怀里低声道:「人太多了……」

夏明若说:「啊?」

楚海洋说:「不方便……」

夏明若说:「你说什么呢?」

楚海洋捏了他一把:「少废话,睡觉!」

「哦,」夏明若把头也蒙进睡袋,好一阵鼓捣。

楚海洋说:「别脱毛衣,会感冒的。」

「不是,」夏明若蜷着身子打开手电,在身上摸索着。楚海洋低头看他,却发现他满嘴是血,着实吓了一跳。

「没事儿,」夏明若悄声说:"就是气候太干,刚才一笑,嘴唇裂开了……咦咦?出发前我爹明明让我带了盒蛤蜊油,怎么找不到了?"

「我包里有,」楚海洋伸手拉过包:「先用手帕擦擦。」

夏明若捂着嘴笑:「我的血还挺新鲜的。」

「去你的,像个刚吃了人的妖怪似的,吓死我了,」楚海洋在包里找到蛤蜊油,也缩进睡袋:「脸呢?」

「喏,」夏明若嘟起嘴迎上去。

楚海洋见送上门来了赶忙抓紧时间亲一下。

亲一下舔舔,说:「是新鲜的"」,又笑嘻嘻扑过来。

夏明若往里躲:「干嘛干嘛?又被你咬开了。"」

楚海洋吧手电关掉,压低嗓门威胁:「一看你就是上课没好好听,我告诉你,人的唾液含有能使伤口迅速愈合的成分,快,让我帮你愈合

愈合。」

夏明若挣扎说:「耍流氓……」

大叔说:「咳!!」

楚海洋说:「……刚刚那次不算,重新愈合。」

大叔拍地说:「咳!!!」

两人立刻不动了。

「咳咳咳……」大叔翻个身,继续装睡。

楚海洋搂紧夏明若,与他咬耳朵:「你看吧,我就说人太多嘛。"」

夏明若揍他一拳。

楚海洋嘿嘿笑,喊道:「老黄?老黄?」

老黄从帐篷一角的包袱堆里抬起头来,黑暗里就看到两只眼睛,一黄一绿小灯泡似的。

「老黄你去陪舅舅睡。」楚海洋说:「舅舅冷舅舅怕冷。」

老黄迟疑着,迟疑着,最后大叔一挺身坐起来:「还等什么?快来呀!」

老黄喵呜一声钻进他的睡袋。

豹子终于崩溃了,他扑到大叔跟前问:「师父,我和猫你选哪个?」

他师父说:「猫。」

「我和骆驼你选哪个?」

「骆驼。」

「嗷嗷!那我和哈密瓜呢?」

「当然是哈密瓜,」他师父呵斥:「快给我睡觉!再啰嗦我劈了你!」

豹子哭着说呜呜我还不如死了好,一会儿又不死心又问:「我和沙枣呢?」

他的喋喋不休啊,他纠缠不止,其他人堵起耳朵努力睡着了。

明天,后天……

过了这片雅丹群,楼兰就不远了。

早上起来温度是零下四十度,队员们一个个自顾自哆嗦着小身子,唯有钱大胡子老实,含冷。他的拇指早年被冻坏了,气温一低就不能弯

曲。

冷归冷,大汉他压根儿不在乎,从睁开眼睛其就活蹦乱跳地唱歌,说看重一个姑娘,美得像天上的月亮,迎娶姑娘她带了五十头羊,结果

娶了姑娘的娘……唱完了每日一歌,他宣布纪律:今天依然不许洗脸,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