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不可治……”他继续说下去。余光扫过那两张万古不变的脸。
“紫苏、枯矾、通草、天南星……这些都是极常见的药材……但,只有二味药材——赤泪和蓝血已经绝迹!”
“绝迹?”萧墨隐不由轻蹙起眉。
“不,蓝血在幽剑谷尚有存余,”说着这样的话,那秀丽的眉却仍拧在一起,十足的忧虑,“赤泪,其实也未绝迹……只是唯一一株赤泪,却是养在,天随府。”
那两人同时抬头注视着他。一个目光深远若有所思,一个平静温和深不可测。
天随府。
如果说魔教试剑楼等是江湖上霸主,天随府只能是江湖外游移的一个小门派!只是这个小门派……
不大的一座院落坐落在都城临京繁华街道旁,大大的牌匾高挂,上书“天随府”。天随府,天意随,能来便来能走便走君自便。只是至今,也没有人能从里面自便走出。
临京天随府,高手如云,不起眼的院落却如江湖圣地。
谁也不能漠视,即使是魔教教主。
犹豫不决地反复绕弄着颊边长发,冷岚冰迟疑道:“如果是以师父的身份出面……或许还是可以办到……”他没有再说下去。若只是一个剑圣便能请得动天随府,何以谈得上难?
便是对于萧墨隐,此事也不再是一个轻松的问题。指节无意识地轻扣窗沿,他静静望着窗外沉思许久。“尘儿你可有意下山散散心?”
少年还未回答,冷岚冰却道:“萧教主,天随府不能擅闯,恐有变数……”若他理解的不错,这位教主竟是想让他年纪尚小还身受重伤的儿子独自涉险?便是外人,也不能苟同这样的想法。
可是在场的另两个人显然不以为然。
男人侧身解下腰间一块玉石,将它递到越镜尘跟前。“给你,尘儿。”他松手,那块翠色便坠落在白皙纤秀的手掌上。
越镜尘目光幽暗。“肯让我离开,你有什么条件?”
“我们之间何必说什么条件?”水墨色的清亮眼眸里闪过悦然之色,仿佛象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只要你,记得回家就行。”
教主大人微微一笑,缓步走开。
纵然是绝高的山巅之上,天空依然是遥远的。天际,白云如幻,似浮生一梦。
萧墨隐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浅笑,默然仰望着蓝天。
浮云吗?
……自家孩子可是比云还难以捉摸的存在。明明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游移不定。想捉住却无得其法。因为,云是虚幻。
风,又烈了些。萧墨隐拉了拉衣襟,走回房里。怎么能指望白云记得回家的路呢。
第八章
在魔教不短的历史上,曾历经过一次劫难。现有的总坛是建立在旧址上的。在往山下走不远,还可以看到没来得及收拾的前坛遗址。
废墟。散乱碎石随处可见,残褪班驳,化银作灰,仿佛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建筑的消亡,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从这里往上观去……
日光有些低沉,仅有的几许射出落在银壁上,光辉瞬时便亮了许多。
怔忡过后,冷岚冰转头望着一旁神色散漫的少年,“来时匆忙,我竟不知魔教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地方。”他的眼眸虽然清冷,却象真正的冰一样,晶莹见底不含杂质。
扯了扯嘴角作为回答,越镜尘并未将这些听在耳内。在撕痛皮肤的寒风中转身,衣袂翩然。“走吧……”
“恩。”疾追几步与他并肩,冷岚冰道。维持着侧头的姿势,看着少年冰冷俊美的侧面,和不曾消逝的讽笑。
自信、冷漠、智慧以及强大……然而奇怪!这个人拥有他所向往的一切。他想,而不能得到的。如果他足够淡漠自信,是不是就可以拒绝那个感情稀薄的父亲留的的责任而不涉足俗尘?如果他足够透彻聪明,是不是楼内就不会内乱?纵然武功高强有何用?在一个庞大的门派里,只是九牛一毛。
如果他再强大,也不用眼前这个人费尽心思保护自己了……
永远不会忘记他将真气灌输到自己体内助自己稳定心神,迎着那双温和有时却让人莫名恐惧的眸子冷冷说——我带上他。
分明是很冷漠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冷岚冰永远不会知道,越镜尘要带上他的原因简单的可笑——认路……他本人懒得去翻那种并不怎么好辨别的羊皮地图。
这时,身旁的少年默默停下了。
“怎么?”略带疑惑,冷岚冰问。
“……”
没有回答,少年只是淡淡地望着前方,眸子里有不易觉察的复杂神色。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满白雪的残亘断壁中,唯一不倒的石碑上,坐着一个衣冠如雪的人,那独有的醉人笑容,见者平生莫不能忘。
“萧教主……”意外地看到那人,双唇蠕动,冷岚冰本能的有些抗拒,向后退了一步。
向他应答般地点头,对方的目光却一直是锁在他身边人的身上。
令他惊奇的是,那冷漠的不可思议的少年,竟也一反常态地笑了笑。
“因为要离开了……尘儿心情才这么好吗?”萧墨隐笑着说,声音在高渺的云雾中有些遥远,似真似幻,喜怒难辨。
摇摇头,黑夜般的眸子里有些须的戏谑与慵懒,越镜尘却问了个扯不上边的问题:“父亲大人很喜欢随便找地方坐?”
院落的台阶上、逐风殿的石柱上、前代遗留的石碑上……虽然他坐得端庄,说不出的优雅,这样的举动却不象魔教教主,更似一个随性的孩童。和他的形象,还真是……不搭配。
“何曾见尘儿如此好相处过……以前和你随便说句话,哪次不被你扎得一身刺。”半阖着眸,萧墨隐低沉的声音似感叹。
这两人竟是各说各的话题……
点点飞雪仍在纷纷散下。
控制不住习惯性的嘲讽,越镜尘懒懒地回答:“你形容的是刺猬,不是我。”
气氛因这句玩笑而轻松不少。至少男人墨色的眼眸温暖不少。“那么,保重……”
“恩,反正不久后就回来……”你用得着搞得和生离死别一样?
而且,若不是不想假借他人之手延续自己的生命,他以为自己很喜欢奔波?比起麻烦,其实他还宁愿无聊一点陪着他守着这座高山上的坟墓。
积雪很深,越远处越是狂暴肆虐的风雪。即使只隔了不多的差距,白衣少年的身影就已模糊不清。
冷岚冰默然跟上。在与萧墨隐擦肩而过的时刻,他听到一声温柔低语。
“冷公子,令尊解药奉上,尤表谢意,但,”一个瓷瓶被扔到他怀里,低柔的语音继续,“恐怕再多的事或者,人,我便给不起了……”
冷岚冰难掩惊讶的回身,猛地望向那静坐于石碑上的温雅男子。
他什么意思?
“教主此话怎讲?”冷岚冰困惑而警惕地问。
但见男子微笑,无意回答。
而,仅仅一阵风雪迷乱了眼的时刻,冷岚冰再张眼,那石碑上竟空空如也。原本应在上面的白衣男子已不知所踪。抬眼,惟有冷寂的废墟,千古的尘埃。漫卷的飞雪零落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处。
好快的身法……冷岚冰赞叹,但,也只是赞叹。但当他收目不经意看见一个一个事物时,却惊讶至极的瞪大双眼。
——那石碑上,竟还积着厚厚一层雪。
唏嘘许久,冷岚冰才回身,轻巧踏在雪上,几个起落,往山下而去。
再大的风雪,对于这两人来说,也等于无物。
轻易的穿透狂风疾雪,不久,越镜尘的双脚稳稳踏在一块赭色巨石上,标志着神山地域的结束。
冰冷淡漠的黑眸来回扫视一翻,不意外地在不远处发现两匹马。提气轻神,下一秒,人便出现在马旁边,动手解下绕在树上的马缰。
“可以吗……”随后赶至的冷岚冰犹豫说道。这马尚且不知是谁栓在这里的。
“恩。”敷衍地应答,白衣少年将一条缰绳塞到他手中,他自己则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往哪里走?”淡淡睨着他,少年问。
会心一笑,冷岚冰上马,一扯缰绳,掉转马头向南而去。
白衣少年默然跟上,脸色依旧看不出情绪。
而,实际上。
该死……越镜尘低咒,即使以前有试过马术这种运动,他却不擅于骑马啊……这样的长途旅行,只有四个字能形容——死了算了。
萧墨隐,早知今日你就该下手轻点!既然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将这身体伤成这幅德行?
转一思虑,长痛不如短痛……“快点。”他迎着风冷冷对侧畔的人说,一扬鞭,绝尘而去。
“萧少主,您的身体……”
还跟我提身体……越镜尘不予理会。冷寒的眸尽是无所谓的淡漠与丝缕嘲讽。
背后,白雪覆盖的入云高山在飞速逝去。山的高峰隐于白云之上,无法得见。而两边,是如剑一般倒退的苍翠树木。
由于越镜尘一贯的自我主义,两人如奔命一般,于驿道上风驰电掣,策马扬鞭。硬是将五个时辰的路缩短在三个时辰内,于黑夜降临前赶到南向商路上一个小城镇。
“萧少主……”勒马停住,冷岚冰低唤着另外一个人。
“你生怕别人不怀疑我身份么?”打断他,白衣少年有些不耐。
“萧公子,”马上改口,他说到,“不能继续赶路了……下个城镇要三天路程!”
越镜尘下马,望着繁华的街道,眼中有一缕厌倦之色。“那就找家客栈。”
日已西沉,大地笼罩在完全的黑暗中。确实不易赶路。
三年,已习惯有人点上一盏青灯,只不过现在换成自己动手而已。
指骨修长的手里,摊着一枚普通的玉石。忽然,那双手缓缓手紧指节,将玉牢牢攥于手心。再摊开,玉石不见,赫然有一张白色的字条。
“我就说,他怎么可能给我这么无用的东西……”明明灭灭的灯影里,一个声音冷冷道。
展开纸,上面只有两个名字。
凤未然。
高羽华。
换个代名词。江湖第一医。武林盟主。
“呵,真是会利用资源。”
无聊之时会将那男人随手放置的书拿来翻一翻,此时回忆出不少东西。
凤未然,不顾魔教警告救过身受重伤的血皇;武林盟主近年来疯狂打压魔教势力。
凤未然行踪莫测,飘忽不定。光是找他就要花许多精力……那双手一弹,将纸的一角整齐切断。
这个人,麻烦。
至于剩下一个……反正无事可做,帮帮别人又如何。
第九章
距离开魔教总坛三天。是夜。无月。树影婆娑。
足尖轻点在地,悄然无声,然转瞬又出现在一个棵树的枝干上,步法极为巧妙隐蔽。越镜尘快速地移动宛如融合在黑暗之中。
终于,林尽处一方石墙显现。
嘴角缓缓上挑,眼神却冰冷,他毫不迟疑,一个用力点地,跃上墙头。白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纷飞浮动。若从远处望来,只能看见一人dú • lì在高高的墙,正踩着一块石匾,上书——寒江寺。
并不是对自己武功太自信,他未换上夜行衣只是出于不必要。毕竟,闯寒江寺,岂是靠一件衣服就能掩盖住的?
情不自禁无声微笑,倏忽,人已经闪身到寺院的大雄宝殿之前。仰头,香火已散的大殿上,惟有一尊孤独的金尊佛像,即使无人相对,依旧维持怜悯众生的慈悲笑容,低敛的视线显得超脱红尘高高在上。渡尽苍生。
“神吗……”目光辽远,低低喃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殿堂,“该说是唯一的证人?”
冷风穿庭。声如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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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空逐渐成为鱼肚白,越镜尘起身,透过客栈的窗子观赏了一场华丽的日出。
辰时,整好衣冠,推开房门走下楼去。未至,便看到仍旧一袭黑衣的清丽之人已静坐在一方木桌旁静候,一贯冷清,没有表情,只是望着他的明澈的眸透着淡淡的笑意。如此悠然,这人显然丝毫没有在意四周若有若无的赞叹目光,或者说已经习惯。
走到冷岚冰对面,坐下。越镜尘伸手执起备好的温茶,浅呷了口。不经意抬头,冷冷的视线飘到对方脸上,见到一丝忧虑,便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料到那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人会问,冷岚冰惊讶地“啊”了声,才回答:“昨夜,有人夜闯行路山庄行刺武林盟主高羽华。”
收回视线,缓缓吹了口气,看茶烟渐冷,越镜尘问也不用问,淡淡地说:“愚蠢。”
当高羽华还在白道至尊的行路山庄时行刺,即使是萧墨隐本人去,也得考虑考虑。所以行刺这种行为,叫做找死!
“不……”
茶尽,本要伸手拿壶再续,对面的人却先一步帮他斟满。
点头为谢,仍旧带着早起的慵懒与疲惫,侧头凝望着窗外喧闹的街道,眼眸半敛,静默片刻,越镜尘忽然漫不经心地说:“行刺盟主还是等武林大会那种场合好。”
冷岚冰怔住,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人多手杂,确是方便藏匿逃逸。况且,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在群雄面前对盟主下手。“武林大会五年一次……距离上次过去仅仅二年……”
“我知道。”没有回头,越镜尘单手托腮,说道。
谈话一下子冷场了,正在冷岚冰不知如何是好时,窗外飞进一只白鸽,在低空中绕了两圈,稳稳落在冷岚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