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没办法去都城了……咦?猛然间,忆起清晨白锦向自己伸出的手,心中一震,这才反映过来自己似乎已在都城的路上了,那现在……
慌忙睁眼,入眼处竟是一片火红,细一感触,脸颊所枕布料也是丝滑柔顺不同于平日的粗糙,自己应该在马车上吧?想是感冒的缘故,柳濉安脑中依然是一团糨糊。神游之际,只听头顶传来轻而低沉的笑声。
侧过身,一仰首,正见白锦撑着手,懒散地斜靠于车厢内,一双单凤眼缓缓睁开,戏谑却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呵呵,濉安睡得可还舒服?”
——自己竟是枕在白锦腿上的?
倏得起身,觉自己枕在他人腿上失礼非常,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虽然平日里和白锦也接触不少,可如此如亲腻的行为却是从未有过,于是转过头,张口便要道谢却见白锦拿过夹袄,示意自己伸手,要帮濉安穿上,条件反射的,正要拒绝,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白锦挑了挑眉,随即为濉安着起了衣,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二人已是认识多年的老友般。
见对方表情认真而专注,为自己忙上忙下,柳濉安忽觉自己想法的幼稚,看来是自己太过疏远了吧?如果是朋友,不会动辄就想到要道谢,不会总想着这样那样的行为是否合适,更不会总是一味的拒绝对方的好意。那应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相互了然的默契。来到此地如此之久,白锦何时不是为自己着想?而自己虽看似亲近,还不是总筑起一道心墙,熟悉间却又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
“濉安,你对每个人都好,但没有一个是特别的,这反而不自然。要不是我和浩然同你这么多年,恐怕我们也不知道你的心防居然这么重。凡事看开点,你值得别人对你好。别那么排斥,什么时候试着接受,恩?”当初沈青就是这么蹲在宿舍楼门口,幽幽抽着烟,看着失恋女孩远去的背影,对自己说。
也许自己该试着跨出去了,在这新的世界?
“想不到在下长如此玉树临风,竟让濉安看得痴了。”对方揶揄的话语传入耳中,濉安这才回过了神,看向白锦,对方依然如常般笑得吊儿啷当,可眼中却透出几分关切。
柳濉安就这么直直得看向对方眼中,没有以往地逃避或犹豫,片刻后才轻轻勾起嘴角,“是啊,想不到锦是如此的玉树临风,真是折杀在下啊。”
那一刻,他笑得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第二十六章
27.老人的幻觉
下得车来自有仆从上前牵过马匹整顿,白柳二人一前一后入了院内。
“奴才(婢)恭迎主子!”哗啦啦四方院内霎时跪下一片,声音震耳欲聋。
声毕,众奴仆中站起一人:“奴才莫语恭迎主子和主子的友人来别馆小憩。奴才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说话之人是一勾背老者,面上沟壑纵横,但身子骨硬朗,说话时也是中气十足,一时间辨不清年纪。
随后进来的柳濉安,一入眼便是如此景象:如此多人跪着,老人向自己行礼。刚不经意皱了皱眉,便听白锦道:“嗯,都起来吧。”声音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见众人都站起了身,白锦向莫语点了点头,老头会意,发令遣散了众人。
见人已清净,白锦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尊敬:“莫伯,这是在下的挚友濉安,麻烦你点几个机灵点的,好生伺候。”
“主子尽管放心。”老人应声后,抬头瞟了一眼柳濉安,随即退下,留得白柳二人站于院中。
“濉安还病着吧?先歇息去,我一会儿让人煎些药送去。”白锦搂过柳濉安单薄的肩膀,凑过头伏于耳边轻声道,仿佛怕声音太大,闹得濉安头疼般离得极近,甚至让柳濉安感到对方呼出的热气。耳廓微痒,身子却未退开,笑着转过头道:“好,不过以后这种时候要早些把我叫醒,别让老人家在外站久了。”
白锦似乎心情愉悦,凤眼上挑,但笑不语,算是默许。
略过二人暂时别过,柳濉安跟随上前的下人去了厢房不提。
现下院子的拐角处,只得莫伯一人,正注视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本来主子的客人定也不能怠慢或是心生芥蒂,只是今日因他让一众下人莫名其妙地在这寒风中等了两个时辰,更何况那马车就停在门外,人却始终未见下车,莫语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不禁好奇究竟是何人如此嚣张,连主子都得礼让三分?可见着的却是一位身着青衫,面象柔和之人,怎么看也不象是刁蛮任性的主,心下不禁奇怪。于是刚才退下时故意放慢了脚步,虽知这么做范了规矩,可一心报着白锦父亲姿态的莫伯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只见两人挨得极近,似乎说着什么,随后青衫之人淡雅地笑了起来,主子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勾起了嘴角,二人气氛融洽,周围似有淡光环绕,让人不可轻易亵渎。
老人不禁揉了揉眼,再睁开二人已各自散去,仿佛刚才所见只是自己一时的幻觉罢了。只是那青衫之人如清晨沾着露水的青草般舒爽笑容却是再难抹去,恍然间明白了让自己等待了如此之久的原由……
第二十七章
28.翙都
“一岁能言,二岁成诗,四岁即可通兵法。原来这样的天才果真存在啊。”说话之人身着淡青色夹袄,手执紫铜手炉,腿搭金线绣花薄毯,身后斜靠着新添上的细绒棉垫,虽然谈话语气透着敬佩与惊叹,但面容平和而坦然,无一丝羡嫉之情。
“不过自他从十岁拜读了武痴的《奇门盾甲》一书后,便从此迷上了这机关之术,任慕容丞相百般劝阻无果,一气之下要断绝父子关系,于是他离家出走,云游四方,可这京城却始终未再踏足一步。”
交谈的二人正是白锦和柳濉安,由于濉安坚持自己已无大碍,再加上安庆离京城只有两天车程,于是现下他们再次行使在了去京城的路上,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濉安必须得披上前文所写的那身行头,否则一切免谈。思考片刻,无奈地笑了笑之后,终还是应了下来,虽然知道在吃了自带的西药后,这一切都可谓是大费周章,可不知怎的,一接触到那人关怀中带着几丝担心的眼神,心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所以你奇怪他为何突然回家看望父母?”见对方点了点头,濉安有些纳闷地接着道:“按理说多年未见父母,如今突然想要一见倒也是人之常情,可为何慕容丞相对自己儿子的爱好如此深恶痛绝?”抬起头,疑惑地望向白锦,却见对方但笑不语,于是了然,不再追问,想必是他人的家事,不便深究吧。不过自己也曾听说过地动仪的设计者张衡所学不也被认为是邪门歪道?明朝有名的“木匠皇帝”熹宗不也算是不务正业?可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自身吧……心中不禁升起对这位看似风光的天才的惋惜与同情。
“小安,该吃药了。”打断了濉安地沉思,白锦浅笑着转过身,从身后抽出一方暗格,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从中托出一方沉木漆盒,轻轻一扣,盒盖便自行弹开,露出一绣花棉套,图纹精巧细致,套子饱涨厚实,似乎内里塞着细棉。将套子揭开,终于露出一角青花瓷器来。刚要拨开瓷盖,似乎想起了什么,拉开暗格,又拿出一小巧的白玉错金薄瓷碗轻置于车中的小几上,而后才起了瓷盖,缓缓将药汁倒入碗中。
默默地看着对方忙碌,活动着的手指白皙修长,连指甲也修剪得恰到好处,显得圆润饱满,他不是需要服侍他人之人……
准备妥当,那人对自己的成果似乎颇为满意,眼含笑意地抬起头:“小安,趁热喝了吧。”说着托起瓷碗递向柳濉安。
“好~!”接过碗,虽然喝药对他已是多余,可如今却是心甘情愿,一饮而尽。不多言语,仅冲白锦感激地一笑,兴许是心生亲近的缘故,也兴许是那袅袅热气微熏的缘故,总之那笑容不同与以往,眉眼微弯,眼角处带着些许水气,朦朦胧胧,竟生出三分媚气,不由看得白锦痴了。
可濉安哪知对方心思?只道:如此友人,遇之,我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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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入了都城,时间已近深夜,可不愧为一国之都,饶是如此,车外依然是人来人往,灯火辉煌。虽然安庆也算是几国大都之一,可光夜深便人静这一点就和都城翙相去甚远。
马车缓缓行驶在比安庆足足宽了两倍有余的街道上,越走越深,最终,徐徐停靠在了写有“白府”牌匾的大门前。
守在门口打磕睡的小童,听得声响,一个寒颤醒来,瞄了一眼马车,撒开脚丫便冲进虚掩的门内:“主子到啦!主子到啦!”霎时,整个“白府”活了起来。
白锦先行跨下车来,随即转过身,于是乎,紧接着迎出的所有下人都刚好看到了这一幕:自己的主子,微笑着亲手挑开门廉,静静等待,片刻后,这才出现一位衣着青衫的如玉公子,身披一看便值自己一辈子工钱还多的白狐披风,仅假意掺了掺主子伸出的手跳下车来,主子也不恼,一路眼带笑意,似乎乐在其中……
第二十八章
29.菊花茶
“哼哼,不错,不错。下次让织锦纺多做几件,也好有个换洗。”白锦摸了摸下颚,语带捉弄,笑的是一脸的得意,眼睛也没消停,故意上下打量着眼前显得有些拘谨之人。
“不用了不用了,这就够了,反正就这两天穿穿。”身着月白色团荷暗纹加厚棉衫的白锦连连摆手。这人简直成精了,怎么自己心思才刚一转,距离便似乎一下拉近了许多……他,看出来了?不,也许从来便是如此接近,只是自己过去视若无睹吧。
得知今日到访之处与白府相去不远,又想时辰尚早,于是邀白锦一道漫步于翙都的大街小巷。昨日仅是惊鸿一瞥,未来得及一窥全貌,今日一见,才真正被这一国之都所具有的宽宏雍容所折服:抬头远眺,群山之上天羽国皇宫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金光、熠熠生辉;环顾左右,大大小小的宫殿苍松翠柏掩映其中,细一看却又错综环抱、凛然生威;四下观望,民房市井,亭台楼格,依山而下鳞次栉比向外伸展,绵延千里……好一幅帝国崛起!
“小安可是喜欢此地?”轻摇折扇,沐浴晨光,一派闲暇从容。
“应该是吧。”笑了笑,打趣道,“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安庆,毕竟我可是很恋家的啊。”
白锦目光微暗,不予置评,可仅仅只是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闲散做派,痞笑道:“到了哦,一会儿见了美女可别忘了白锦我啊。”
无奈的锤了锤白锦的肩,推着他跨进了写着古体“菊”字的小园。
翙是大都,人口自然不少,兴许因此缘故,气温相比于周遭的城镇高了许多,这也是为何在已是深秋的现下,依然能见到如此庞大数目的菊花吧。
一路走一路赏,很快,二人便来到了菊园中心,一座木质凉亭也随即映入眼帘。正待犹豫间,忽觉身侧一空,心中一震,转头一看,见白锦已迎上前去,和一白衫之人热情拥抱,而后二人相视片刻,拍了拍对方的肩大笑起来。
“小安,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慕容重,就他,失望了吧。”说着勾过慕容重的脖子来到濉安面前。
轻巧地掰开白锦勒住自己脖子的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外袍,这才微微一笑,向柳濉安一揖:“在下慕容重,字无双,锦的朋友即是在下的朋友,叫我重即可。”
此刻,柳濉安才有机会看清来人:眉色淡薄,双眼皮,嘴唇极薄透着瑰色红晕,皮肤白得通透,似乎看到到血管——好一个书生气的贵公子。可细细看来,却又似乎不尽然:眉色淡薄却笔直得透着一股硬气;双眼皮,眼中却闪着精明;嘴唇极薄竟带着一丝邪笑,皮肤白净却无法让人忽略那宽阔有力的肩膀。
就这样一个矛盾中似又揉和着统一的人,如今身着白色泼墨彰缎长袍,身系黑底流金腰带,施施然站立于柳濉安面前。
“重,先坐下再说吧。”一道轻柔婉约的女声从凉亭中传来,打断了三人的寒暄,竟还有一人。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花竹雅意”的如月姑娘。”三人依次围绕亭中石桌坐定,刚才发声之人是一如花女子,面容娇好,仅略施粉黛,便已有倾国倾城之姿,只是每当看向慕容重,眼中隐约闪动的哀愁挥之不去。
见众人已介绍完毕,就差自己,柳濉安刚要张口,慕容却忽然与如月相视一笑后出手制止:“柳濉安么,可以叫你濉安么?锦最近送来的信上全说的是你的事,我光是拆信,手都要起茧子了。”说着向濉安眨了眨眼,顿时相互间陌生气全无,濉安也不禁展颜一笑,却让对方微愣,“果然是一妙人。锦哪天惹你生气了,可别忘了我。”说着慕容重比了比拳头。
“重!”白锦假意喝止,难免笑意。
四人气氛正浓,却忽听一声道:“如月姐姐,有这种好事怎么也不叫上烟儿。”声音清脆娇媚,但做作非常,让人心生不悦。来人是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着一芽绿夹袄,上前便亲腻的拥住如月,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盯着白锦:“怎么锦来了也不给我说一声。”
见如月柳眉微皱似乎颇为为难,而另两位当事人又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