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笑了笑,上前解围:“这位烟儿姑娘,在下柳濉安,是锦的朋友,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如烟同样也是“花竹雅意”的姑娘,只是不知道为何明明自己容貌与这如月不相上下,可她就是四大名妓之一,自己却还要看老鸨的脸色赚钱,日积月累自然对这如月怨嫉不已。
不屑地看眼柳濉安,“喂、你、是干嘛的?”
如此蔑视,柳濉安依然笑得和缓,仿佛和他交谈的只是一幼稚小儿,何必计较:“在下不才,略通医术,大夫一名。”
“大夫?是不是那种江湖骗子?呵呵呵真好笑,锦,你怎么这种人都找来了啊。”如烟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疏不知已惹恼某人。
白锦眼眸半合,注视着手中的菊花茶,看不清楚表情。
正值此时,却听濉安忽道:“姑娘可知这菊花茶有何功效?”温和的嗓音没有丝毫的恼怒,打破了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闷,可所问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烟恍若未闻,径自与自己的长发玩耍。
见对方对自己视而不见,柳濉安于是接着道:“干菊花适量,开水冲泡服用,有清心除烦、清肝明目,泄火解毒、降压作用,可以防治头晕、眼花、近视、夜盲、目赤肿痛、高血压等病症。若同时加上枸杞、绿茶或是用蜂蜜菊花茶效果会更好。”顿了顿,“当然菊花茶对由风、寒、湿引起的肢体疼痛、麻木的疾病也有一定的疗效,可如果太严重的话,恐怕只得开药了,原料是北独活、川牛膝、当归、玄参、生地黄、杜仲、天麻、制草乌……”
“好好好,停、停,你什么意思?”
“所以说,”柳濉安依然淡笑着,可眼中是少有的严肃:“永远不要试图侮辱一个大夫,他可以比你自己更加了解你。”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悲伤:“你知道肢体从疼痛、麻木到扭曲变形是个什么感觉么?”父亲死前甚至连注射杜冷丁也无法抑制的痛苦生生浮现在了眼前……
“小安走吧。”伸手蒙上柳濉安的眼,转头冷眼一瞥后,向也皱眉看着如烟的重点了点头,离去。
同时,一道黑影在二人走后身形一闪,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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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当“柳神医”的名号响彻诸国的大江南北的时候,如烟已如她的名字般灰飞烟灭许久了。当然这只是后话。
第二十九章
30.户籍
夜色迷蒙,无月。白府内一片悄寂,就连那门外偶尔经过的仆从也似乎刻意压低了声响——又让他多费心了。
现在尚不是平日里睡觉的时辰,只是白锦担心自己再看了那热闹繁华惹得更加烦闷,便劝慰自己早些歇息。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这么想着,不禁欣慰地笑了起来。此刻,自己的心情是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如若往日遭遇如此,虽然表面故作从容无事,可毕竟是陈年之事郁结于胸,没有一时半刻不得渐缓。而今日,当那人伸手遮住自己的眼,轻挟自己出园,一路双唇紧抿,一改往日的嘻笑轻浮,面容严肃,眼中却止不住流露出对自己的担忧——那一刻,柳濉安反而平静了下来,胸中豁然开朗,无论如何,自己现在有了白锦,不是么?
正想着,忽觉窗廪微动,刚欲起身便觉眼前一暗,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挺立于床侧。
“夜离。你怎么来了?”撑起身,语气中是止不住的惊喜。
“我没生气。”那晚的同睡只是冲动的尝试,醒来后便转为不愿重蹈覆辙的清醒——可自己终归还是心软了,在看到那如梦似幻的笑容之后。从来没有人对自己露出那样亲腻又毫无防备的笑容,包括昕儿,以至于现在想来,夜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梦,一个美丽的梦。只是那不是梦,因为那人果然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早该清楚,怎么可能有人叫自己这种人的名字那……
“夜离、夜离?”
恍然回神,“梦”中之人正疑惑地看着自己,目光坦然得甚至反射着点点星光,不是恭敬,不是谄媚,不是绝望,不是仇恨……
夜离敛了敛眸,落寞之情一闪即逝,轻浅地勾了勾嘴角,有些自嘲:虽然当初放过他仅算一场意外,可如今看来似乎还不坏,至少现在自己还需要他,不是么?既然如此……
似乎做了某种决定,夜离定了定神,从怀中摸出一物什抛向坐于床塌之人。
有些纳闷地拾起,看了看床侧之人:“这是什么?”一边问讯一边将那物什举起借着窗外的星光一看究竟:这是一方薄木,似乎涂了清漆,故而甚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泛着极淡的柔色,方木四周打了孔、坠着红穗显得极为庄重正式——一时间竟辨不清是何物。翻了翻木面,似乎刻着字,定睛一看:“伍仟贰佰叁拾叁天羽安庆柳濉安”
倒吸一口气,猛然抬起头,有些激动有些难以置信,“这是,这是……”
“嗯。”似乎不习惯于被如此对待,难得的夜离搭了腔,随即周身便被温暖恬静的药草气息所包围。
柳濉安抱紧了这平时不苟言笑的青年,胸中充满了感激——户籍,一个困扰了柳濉安多时却不愿提起的问题。虽然一直以来,无论买房、买药、出城还是办事都有白锦替自己出面,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在柳濉安这位五好青年的思维里没有户籍怎么着也和知法犯法沾得上边,只是白锦已然为自己忙前忙后打点了如此之多,且此事甚为棘手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叫柳濉安怎么开得了口?于是乎虽然心中惴惴,可户籍一事还是就这么拖了下来。不想,如今,幸好,幸好你来了……
片刻,从自己的思维中抽离,柳濉安惊觉自己的冲动失态,急急忙忙放开夜离,错开身子尴尬地笑了笑,拍了拍对方的肩,再次抬起头,双眼坚定而真挚:“谢谢你,真的。”
不着痕迹地抚了抚犹带余温的手臂:户籍仅仅是自己转念之间的决定罢了,举手之劳竟得到如此郑重的感谢自己不亏反赚。可现下竟有些怅然若失……
既然如此……那么……
……
“你不为那件事生气便好。最近如何,睡得可还踏实?”在双方短暂的沉默后,柳濉安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似乎夜离看到了他在医馆的留言,并未心生怨怼,心下一松,自然对夜离失眠一事更加上心。
……
虽然对方不答,可见其脸色不虞,遂了然,“还是睡不着么?”柳濉安皱了皱眉,这可如何是好啊。思忱片刻,柳濉安抬头道:“你可记得失眠前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特殊情况么?”
……
“不清楚么?这就难办了。”如果不知道诱因,解决起来就有点麻烦。当初想是暂时性失眠,且毕竟是他人的私事也不好多加追问,现在想来,夜离和自己相处之时情况刚有所好转,他却忽然不告而别,如今算起来已是月余、仍未见愈,难道已经转成了慢性?一想到此,心中愧疚顿生——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他到痊愈为止!
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比之先前又沉了不少:“这事急不得,也许慢慢来就好了。夜已深,外面凉,今日可要一起睡?”相信白锦不会介意自己的友人来他的府宅入睡吧,说着询问地看向夜离。对方似乎一愣,片刻后才缓缓戚上床来。柳濉安顺应揭开被角,二人于是躺至一处。
“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可。”替夜离掖了掖被角,柳濉安轻声道。
两个人一床被,相较于一人自是暖和了不少,不久柳濉安便合上了眼……
凝视身旁之人安逸祥和的睡颜,皮肤一如初见之时泛着如珍珠般朦胧的柔光,发稍长,长至耳际,面容柔和,虽不出众,却越发顺眼起来,“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任性一回吧……”似是叹息又似是呢喃,这时,夜离才真的陷入了沉睡……
府外,一片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室内悄寂无声,却温暖了人心。
第三十章
31.白氏玉
“咚、咚。”
“小安,可是起了?”
“唔,嗯,这就起。”难得闲暇,难得被窝温暖舒适,纵然柳濉安也难得地赖床了。也不知夜离是何时走的,只知道余温犹存,正好便宜了畏冷的自己。
“小安,那我进来了。”只听对方语带笑意,随即推开了门扉,霎时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窜进内室,惹得床上之人不禁拉起被角盖住了头。
白锦浅笑一声,示意身后的侍从递过毛巾面盆,又偏了偏头让那人退下,这才阖上门,轻手轻脚地进得室内。
将铜盆轻置于一旁的沉木架上,又将毛巾浸湿拧干,这才来到床沿坐下,揉了揉那一陀棉被:“小安起了。”低下头,忽见枕边一角露出的红穗,目光瞬转为幽深,若有所思,片刻后这才渐变清明。
“唔~。抱歉,你这的被子太舒服了,让我都舍不得了。”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缓缓起身,揉了揉有些疏松的眼,理了理睡得杂乱的发,双颊因捂了被窝带着特有的红晕,虽是笑着,却显出少有的憨态。
忍不住伸出手,又揉了揉那一头乱发,“喜欢就多住一阵子,或者,干脆就住下来,怎么样?”
似乎是认真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偶尔也该换换地方了。”见对方似乎有点动容,这才又笑道:“只要你帮我给人看病就成,你卖力,我收钱,不错不错。”
虽然明知是玩笑,可当听到“行”字时心中依然不禁一颤。
“呵~,小安,居然开起白某的玩笑了,啊?”一面说着一面递过毛巾,“今日重约我二人到别鹤楼一聚。”见对方擦脸之手微顿,“不用担心,今次只得你、我、重三人,定能尽兴。”明知是因前次的不欢而散而让柳濉安有所迟疑,白锦却只字未提,心中柔软,放下面巾,笑道:“去,怎么不去。”
待白柳二人攀至别鹤楼顶,视野豁然开阔。只见整层楼上只得一桌,桌面摆放着三杯茶盏和些许吃食,慕容重背对二人慢摇折扇,身着袍底挑绣着祥云瑞雪图案的白色云锦长袍,挺立于阁楼边,眺望远方,似要腾云驾雾而去,倒显出几分仙风道骨之感来。
侧了侧头,示意一旁的侍童,那小童点了点头,来到桌前,沏满茶后,便径自下了楼去。而慕容重却依然自顾自的转头远眺,眼到之处正是那熠熠生辉的天羽皇宫。
白柳二人也不矫情,刚选好位置坐下,便听得对方道:“濉安可知这别鹤楼的由来。”
似乎对方有讲故事的兴致,濉安自是乐意,笑道:“愿闻其详。”
顿了顿,思量片刻,缓缓开了口,不同于昨日的随兴,今日的声音沉缓悠长带着几分磁性,将听者带入了孱孱历史……
“别鹤楼,据《皇帝列传》记载初称观景楼,高十八层,可说是这翙都皇宫之外最高的楼阁,据说五百年前天羽建国之初,元圣祖登基之时,祥云瑞日,忽然黑云照顶,众人大惊,正慌乱间,只听鸟声扑面而来,震耳欲聋,竟是鹤群!只见那鹤群待至宫顶,便停躇不前,盘桓数日,十八天后,只听一声长鸣,霎时鹤群起舞,直直向一旁的观景楼飞去,须臾间鸟声骤止、全无踪影,可谓奇景。圣祖大喜,国名天羽,观景楼赐名别鹤楼。至此天羽国迎来百年盛世,别鹤楼的一千八百八十八只白鹤也让无数文人墨客留下了千古诗篇……”慕容重停下了讲述,竟显得有些寂寥无奈,深呼出一口气,似要摆脱什么。
只是百年盛世么?故事离奇动人,柳濉安却也不禁皱了皱眉。
众人各怀心思,陷入沉默。
正沉溺于慕容重所营造的深沉古老的历史氛围,却忽听对方转了腔调,戏谑道:“濉安可知这鹤在何处?”
故事仅仅是故事罢,何必庸人自扰?
“是刻于这横梁立柱上的吧。”说着抬起头,只见房梁之间刻满了或飞或停或翘首或展翅的白鹤,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恍若下一刻便将腾飞于九天之上!
“哈哈哈。”慕容重大笑,来到桌边坐下,“听说濉安也喜欢这机关机巧之术,今日可有闲情一叙?”
“哪里哪里,只是兴趣罢了,怎及得上重的钻研。”说着看向白锦,对方笑意盈盈,显然是他漏的底。
“听说濉安近日托千机门制做了一副轮椅,不知可否有幸探知一二。”
“什么一二三四,这不过是他人的设计,在下刚好晓其原理罢了,重高看濉安了。若重感兴趣,濉安岂有不说之理?”
“嘿,那在下也不客气了。”
……
二人你来我往,不自觉间已近日落黄昏,却依旧是滔滔不绝,竟有些相间恨晚之意。
“哈哈,濉安果真奇思妙想,受教了,话说知音难求,在下想赠物留念,濉安有何愿望尽管说。”
今日一叙,觉知慕容重心思慎密,所提之问均是直切要害,不懂之处一点即通,且学问深而广,为人也是坦荡豪放,于是叹服之余结交之意更甚,听得赠物自然也不客气,笑道:“在下几日之后便将回城,也不知多久能再来此地重游,只是翙都着实让在下流连,又听得重善画,在下唐突,不知可否画一画这翙都?”
不待慕容重回答,却忽听许久未语的白锦道:“重自是乐意非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