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骸骨

白椅、白床、白帐,却惟独没有白色的窗——是保护,还是牢笼?!

男子向屋内看了看,没有立即进去,当瞧见屋正中的那处与洁白屋室格格不入的黑影时,冷哼一声,这才缓缓踱步而入,最终,迤迤然停驻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脚下那名虔诚地跪坐在白色床前的黑衣男子:“哼,终于舍得回来了,无月。可让在下好找那!”

无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那里,隔着床帘,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般,深深凝视那个自己永远无法碰触的无暇存在。

啧,男子纵然气愤,却依旧蹲下身,一把扯过无月的手,不顾对方的挣扎,两指探上了无月的脉门。

“九银针!”男子抬起头,显是一惊,慌忙扳过无月的脸,倒抽一口凉气——对方早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只是先前一直由意志支撑,才能坚持保持着坐姿。无月双眼紧闭,脸色青紫,嘴唇更是透着一抹诡异的银白,显然,中毒深久,若无解药,定是时日无多!

“莫听,速把无月送出宫去。非常时期,切忌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十常侍!出宫之后,速传暗医治疗,快!”说着男子飞快地站起身,抱起无月便向暗门走去,莫听紧随其后便欲接手。

“不~……我不去……”不知何时,陷入短暂昏迷的无月睁开了眼,疲惫地看向头顶上方的男子。当看清来人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像捉住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了对方的衣襟:“大哥大哥,你终于来了。告诉我,快告诉我她还能活多久?大~哥~,我无月生来从不求人,但我只求你这一次,就一次!求你!”说着无月连滚带爬地挣脱了男子的怀抱,咚得一声跪倒在地,“大哥,无月求您,求您让柳大夫来救救她吧!解语和我们从小一同长大,难道您就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香消玉殒吗?啊,大哥,要知道,她才只有十五岁那,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难道就要让她成为我们的牺牲品么?大哥——”

“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荒唐事!”男子忽然一声暴喝打断了无月的乞求。敛下长眸,神色归于平静,竟看不出丝毫的异常。良久,男子长吁一口气,缓缓扶起摊倒在地、声嘶力竭的无月,柔声到:“呵呵,看看你,像个什么话呀。九银针又不是什么解不了的毒,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商量也不迟。你在这里瞎闹,也不怕扰了神子的安宁?”

“大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无月惊喜地抬起头,却又在下一刻转为彷徨与失望。

男子一手搀着无月,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莫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陪无月殿下出去。”说着又温和地看向无月,“天大的事也得先解毒,没了命还求个什么劲儿?至于柳大夫~……”男子顿了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似乎头一次有了情绪的波动,“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大哥——”

“不必说了!”男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总之柳大夫的事在你伤好之前不许再提。莫听,把他带出去!”

无月万般无奈地离去,男子终于不堪重负地摊倒在了一旁的白木椅上,仰头看着苍白的穹隆,深深叹了一口气,小安……

此时此刻,洁白的床帘被一只细瘦的小手静静地挑拨开来,床帘流苏上,鸽蛋大小的珍珠间发出清脆而纯净的碰撞声。

/白,你在害怕吗?/帘后的女子有着一头如珍珠般洁白、散发着淡淡荧光的长发。没有焦距的褐色眼珠静静地转向锦白的方向。女子有一张年轻而娇好的脸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银白的柳眉,圆润如杏的眼,小巧而微微倔强翘起的鼻,毫无血色的唇略施胭脂,艳红得绝望。

锦白抚额的手顿了顿,随即站起身,来到女子面前,轻轻抚摸对方的面颊,冷冷地哧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的不屑一顾:“我?锦白?害怕?你认为会有什么令我害怕的吗,天解语?”

女子没有立即回答,相反,她同样伸出双手,轻轻捧起锦白的脸。纵然瞳孔毫无焦距,但她那双美丽的似乎可以探知一切的褐色眼珠却准确无误地望向了锦白:/白,你说你没有在害怕吗?那你的眼神为何会如此忧伤?/

锦白初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同样淡褐色的细长凤眼别有深意地眯了眯,嘴角勾起宠溺的笑容,大手温柔地拨开了女子的双手:“解语,我想你一定是太累了,先休息吧。”说着,退了一步,体贴地拉上了那柔白色的帘帐。“来人那,神子大人累了,需要休息,你们都给我好生伺候!”言罢,恭敬地弯了弯身,头也不回地旋身而去。

/锦白,你动摇了吗?在弟弟与爱人之间?/女子安静地端坐在那白色帘幕之后,默默注视着锦白的背影直至消失……

第八十二章

风起(上)

“柳大夫,我家公子求见。”来人一身黑衣劲装,冲濉安简单一拱手,眉目间凌厉之气与赤夜门中之人颇有几分相似。

“请稍等。”濉安细细写下最后一味药,轻轻搁下笔,抖展药方又大略省读了几遍,这才一脸疑惑地看向来人,“不知你家公子是……?”

“我家公子姓萧。”来人又是一抱拳。

“姓萧?”莫非是萧魂?可以他随意的性子,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仆从?况且,他不是还在周游列国吗,怎么突然……?濉安一面思忖着,一面半直起身向门外探去。门廊处,一袭白衣之人静默而立,侧身隐埋于阴影之中,头带巨大的斗笠,笠沿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样貌。

真的是萧魂?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濉安重新缓缓坐下身,将探询的目光投向面前的黑衣之人,而对方也像是知晓濉安的想法般慎重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道:“事关重大,不知柳公子可愿借一步说话?”

“可是这医馆……”濉安抿了抿唇,既然事关重大,看样子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解决得了的事……想了想,索性好言相商,劝走了几位病人,上前半掩了门,这才回转身,冲二人道:“走吧。”

濉安将二人引入后院,此时的小院已俨然不似当初。平整的石板路、枝繁叶茂的梨树,树下依旧摆放着石桌石凳,只是一旁多了张宽大舒适的躺椅。正对那梨树的小径另一侧,种了棵枣树,枣树周围也不管和不和谐,又零零散散载了几棵柳树,树下随意撒了些草籽花籽,似乎也能冒出几根苗来。整个小院满满当当,洒放中带着几分整洁,显然,不是一个人打点得过来的。

濉安也没多说,径自将二人带入堂厅。厅堂不大,上座摆了两把椅子,座后墙面上挂着一幅双松常抱图,虽然放在正值青年的柳大夫的居室中稍显老气了些,但细些看去,此画画功细腻、流畅,用的颜料也极为考究,一看便价值不菲,倒也能让人眼前一亮。画卷两旁分别悬挂着两根宝剑,一长一短,均是通体黑泽莹润,即便是外行也能轻易看出几分端倪,想来也断断不是凡品。只是这般肃杀之物突然端放于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柳大夫家中,却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对方自打进门以来始终神色自若,并不以为这有何不妥、也不为此做任何解释,身为外人,纵然奇怪,却也只能装作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黑衣之人紧随二人而入,一见墙上的宝剑,眼中精光乍现、了然于胸,下一瞬又隐于眼底,默默站于白衣公子身后,而濉安与白衣公子并排而坐,中间隔着一方小几。

濉安侧过身,随手翻起桌上茶盅,替自己与白衣公子斟上凉茶,这才不经意地笑了笑道:“萧大夫何必如此拘谨,此处已是在下后院,可以把斗笠取下来说话了吧?”

对方浑身初是一僵,停顿片刻终还是摘下了斗笠。一看,果真是萧魂!可还不待濉安来得及高兴,对方却又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色凝重。

濉安大惊,慌忙站起身,上前便欲搀扶萧魂,口中连连道:“萧兄你这是做何?大家都是熟识,今日为何行这般大礼?我柳濉安可担待不起那~,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萧魂疲惫地摆了摆手,拒绝了濉安的好意,额前几屡未被收拢的白色发丝沉重地垂了下来,风尘仆仆。

濉安一阵心慌,不知究竟出了何等大事,竟然让一贯泰然的毒医萧魂狼狈至此?

正想着,只见萧魂冲濉安又是盈盈一拜,动作缓慢且恭敬异常,口中疾呼带着几分风餐露宿的嘶哑:“柳大夫,白出事了!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

濉安初时一听,脑中只觉有什么东西咯嘣一声断裂开来,刹时是一片空白。也不知是反应不过来,还是根本就不想反应,无论如何,濉安就这么愣愣地在萧魂面前呆立良久,最终,再次挂上了自己一贯的温和笑容,轻声道:“谁,你说谁出事了?”

“白锦,是白锦!”声音的来源是萧魂身后的黑衣人,对方双手环胸,冷冷地睨着吞吐了半天依旧欲言又止的萧魂,语气中似乎带着某种警告。

“白锦?!”怎么会是白锦,怎么可能是白锦!濉安踉跄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他……出事了?出了什么事?萧魂怎么不在一旁照顾?你们来这里找我,那他怎么办?身边可有可靠的大夫?!”濉安抬起头,凛冽的目光直直刺向面前的黑衣之人,带着弃白锦于不顾之人的愤怒与谴责。

黑衣人看了眼低埋着头似乎在深深自责的萧魂一眼,冷哼一声,平静道:“白氏里出了叛徒,意图谋杀主子。虽然对方当场毙命,但主子也因此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本以为是小事,但无论萧大夫如何用药,主子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怎么会……”濉安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木然地注视着门外的生机昂然。

怎么会……那个初见以来便一直默默帮助着自己的白锦,那个运筹帷幄似乎没有任何惧怕的白锦,那个匆匆离去不道而别却说无论如何会等待自己答复的白锦!事隔几月,杳无音信。如今,他又如此突兀地、以这种奇特的方式闯入自己的生活,正入那个陌生的清晨,他理所当然地闯入自己的生活一样!——可这一次,得到的,却是他昏迷不醒的消息,这叫人情何以堪?

濉安摇了摇头,似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当听到白锦的噩耗时,对方的安危竟会令自己感到如此的焦灼与浮燥。

是因为太久的等待与期盼吗?但很明显,自己的感情在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那随之而来的平静与安定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自己的归属,纵然,偶尔,脑海中会浮现出白锦那飒爽而雍雅的身影,伴随着自己对对方就连离去都如此突然和绝决的一丝伤感与担忧;但濉安相信,即使哪一日对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完全有能力毫不犹豫地拒绝对方。可似乎现实与假设总是有所出入,当濉安听到那熟悉的名字,不可否认,心中的那股激动,如同经过了长期沉淀发酵才最终芳香四溢的佳酿!

此时此刻,才猛然意识到,白锦,这个始终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的确总是若有所无地徘徊在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纵然是偶尔的回忆也会与这挺拔的身影不期而遇,而每一次的相遇只会使对方的形象越发的清晰明朗!

可那又如何呢?濉安长吁一口气,成功地阻止了自己脱缰的‘危险’思绪,将注意力停留在了那抹长期以来挥之不去的忐忑与迷惑上:对方似乎将他自己完美地隐藏了起来,隐藏在了看似真实的世界中。每当自己试图上前靠近,对方便迅速化作一团模糊的雾影,消失在黑暗之中。究竟哪里才是真实,难道那最终的虚幻才是自己一直以来所面对的?

濉安曾拿着对方送给自己的玉私下打听白锦的下落,出人意料,人们除了知道他是白氏的当家之外,确切的信息却少得可怜。他是谁?来自哪里?那既像是真实,实际模糊不已的答案,几乎想让人信以为真。那时的濉安只能苦笑着注视着手中的玉,一遍遍干涩地把玩,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那时没有给予对方任何的回复与承诺,也许是对的,却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心中那一丝受到欺骗般的失落——白锦,我究竟是认识你,还是仅仅是认识一具叫做白锦的空壳?

尽管如此,如今,当熟识之人跪立在自己脚下,恳求着自己去拯救那个人时,濉安依旧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着,可以再次看到那个华丽的身影能够平安地站在自己面前,无论他过去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第八十三章

风起(下)

“莫闻,莫闻,人如其名,真是满嘴屎臭滔天!”三人正在屋内摆谈,忽听得一声暴喝,打断了濉安张口便要接下的应承,显然,对方知晓这黑衣人的来历,有意为之。

众人寻声望去,远远得只来得及看清发话之人的一方湛蓝衣角,下一刻便见一名身着蓝浆夏袍、袖口和衣襟下摆分别用金线镶着瑞兽图案的挺拔男子施施然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濉安转过头,看清来人后,欣喜地站起身:“离,今天怎么这么早?”

夜离微微点了点头,视线却犀利地直刺向屋角的黑衣男子,语气中不无讽刺:“再不回来,再不回来说不定就是人去楼空了!”

“离,此话怎讲?”濉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一脸剑拔弩张的夜离,连忙将其挡在身后,又回过头看了眼撇撇嘴、一脸不以为然的莫闻,“莫非~,你们之前认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况且,今天莫闻兄是陪同萧毒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