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应该是……这样。

迦罗遥微微一笑,道:“那好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想好了是否去从军,再告诉我吧。”

“嗯。”白清瞳又重重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卧室,白清瞳烦躁地睡不着觉。

他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着了魔,竟然否认了迦罗遥的话。他本来就是因为怕他好男风,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才和他保持距离的嘛。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也许是他踏进书房那一刻,看见迦罗遥自己与自己下棋那落寞的身影让他有些怜惜;也许是他跌到地上那残疾消瘦的身体让他有些怜悯。总之,在迦罗遥质问他的那一刻,他忽然不想承认自己为了那样的理由而避开他。

唉……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白清瞳忽然产生这样的感慨。其实他十分清楚迦罗遥对自己是有异样地感情的,这一点他可以隐隐感觉到。可是让他困惑的是,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讨厌他对自己的感情。

白清瞳很烦躁地扯了扯头,又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感到茫然和混乱。

还有让他参军的事,他为什么那一刻那么坚定地拒绝呢?难道是雏鸟情节让他不愿意这么快就离开迦罗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白清瞳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睡觉睡觉!快快睡觉!”

白清瞳闭上眼,努力给自己‘下咒’。可是该死的是,他辗转一夜,还是失眠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爬了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走出卧室。子墨可能没想到他今日会起这么早,所以没有像往常那样端着梳洗用具在外间等他。

白清瞳自己洗了把脸,胡乱梳了梳头发,暗骂自己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真是麻烦。

他转身出了院子,一时也不想练剑,在王府转了几圈,不知不觉来到迦罗遥的院子外。

白清瞳望了望院门上空荡荡地门匾,一直不明白迦罗遥为何不给自己的院落起个名字?他听见院里面有声音,想着难道迦罗遥已经起身了?便迈进了内院。

“白公子?”

他刚走近迦罗遥的寝居室,迦罗遥的贴身小厮兼侍卫子荷正好端着热水从走廊下转了过来,看见他吃了一惊。

“您这么早来找王爷吗?”

“啊……嗯。他起了吗?”

子荷道:“王爷已经起了。御医正在为王爷看诊。您……要不过会儿再来?”

“看诊?他病了吗?”白清瞳惊道。

“不是啊。是每天惯例为王爷治腿而已。”子荷知道他失忆,便对他解释道。

“哦。”白清瞳这才放下心来,道:“那我等他好了。”

子荷皱了皱眉,见天还未亮,暮秋的清晨又十分寒凉,让这小公子等在外面可不合适,万一冻着了王爷也会不高兴。便想了想道:“天气冷,公子到屋里等好了。不过王爷疗腿的时候不喜欢旁人打搅,您千万别出声,便在外间歇歇,可好?”

“好。”

白清瞳应了,随他走进迦罗遥的居室。

第15章

外间的厅堂很暖和,点着西域的凝神香。不过虽然檀香清雅舒心,但白清瞳坐在外间的坐榻上,还是可以闻见从右侧卧室里传出的浓重地中药味。忽然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哼,吓了他一跳。凝神细听,辨出那是迦罗遥的声音,似乎还伴着御医的细细低语。

白清瞳有些不安,觉得迦罗遥刚才那声音可不像怎么舒服。正好子荷从卧室里出来,他忍不住上前问道:“王爷的治疗还要多久?是、是怎么给他治的?”

子荷道:“还需要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吧。至于如何治疗……这个请恕子荷不能多嘴”

白清瞳关切地道:“我刚才听见王爷的声音,好像不大舒服。”

子荷犹豫了一下,神色略有不忍,小声道:“一直是这样的,有时候王爷忍不住了,会哼几声。不过已经习惯了,其实、其实也没什么。”

白清瞳皱了皱眉。

子荷忽然想起,道:“王爷说了,让您等在这里不合适,都是药味,怕冲了您。王爷请您去前厅等候。”

白清瞳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这还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即使白公子失忆前也没如此做过。

子荷见他这么关心王爷,当然是高兴的。不过刚才王爷的话他也不敢违背,再度劝道:“您还是先去前厅吧。待会儿王爷诊疗完毕,还要换上官服准备上朝,时候不短。”

白清瞳一屁股坐到坐榻上,道:“我就在这里等。”

子荷一看这小公子的脾气又上来了,只好无奈道:“我去给王爷端药,您先喝点茶吧。”

白清瞳又坐了好一会儿,子荷从外面匆匆端了碗药进来,走进内室。过了片刻,里面传来声音,一个留着胡须地中年御医带着一个年轻的助手太医走了出来。

“白公子。”那御医向他施礼。

白清瞳认识他,正是他初醒那会儿为他看诊地宫中名医王御医,便回礼道:“王御医,您辛苦了。”

王御医摸着胡子笑了笑,道:“白公子多礼。王爷今日的例行诊治已经完毕,老夫先行告退了。”

“王御医请。”

王御医带着助手施礼告退,白清瞳望着那紧闭的卧室,忽然鼓起勇气,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静默了一会儿,传来迦罗遥的声音:“进来吧。”

白清瞳推门进去,立刻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迦罗遥斜倚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长发披肩,并未梳理。身上穿着一层单衣,深凉的暮秋竟可以看出那单衣上全是汗迹,竟已经湿透了。

他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黑漆漆的,全是药迹,已经凉了。高管家也在,正在一旁和子荷亲手收拾屋子。

“王爷,您盖好毯子。”

“知道了。你们先把东西收拾下去吧。”

“是。”

高管家和子荷合力,抬着那木桶出去。

迦罗遥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对白清瞳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天还没亮呢。”

他刚做过诊治,似乎精神有些不济,倦倦地倚在榻上,长睫低垂,面色苍白,额上还有虚汗。

白清瞳从来见他整整齐齐,衣饰高贵,神态端庄,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竟有一种病态般的虚弱美感。

白清瞳忽然觉得一刹那心中砰然而动,竟产生想好好照顾他,陪伴他的念头。不过他立刻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整理心神,自我解释这不过是一时错觉,也许、也许只是同情而已……

他镇定了一下,道:“我今儿起得早了,想过来陪你一起用早膳。”

迦罗遥看看天色,道:“我辰时还要上朝,从来不去正厅用早膳的。”

“啊。”白清瞳没和他一起用过早膳,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迦罗遥对他一笑,道:“难得你今天过来,那就在这里和我一起吃吧。”

白清瞳听了,立刻咧嘴一笑,道:“好。”

迦罗遥看着他的笑容,也回他一笑,下意识地又拉了拉身下的长毯。

子荷捧着朝服进来,白清瞳又到外间等候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梳洗之声。过了一炷香时间,迦罗遥坐着轮椅出来了。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倦色已经消退,面色如常,双目柔和有神,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道:“过来,坐下吧。”

外间的桌子已经摆好,几个丫鬟分别奉上早膳和清茶。

白清瞳在迦罗遥身边坐下,与他一起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初时都没有说话。迦罗遥胃口清淡,只喝了一碗芙蓉粥,吃了一点小菜,便不再动了。

白清瞳在埋头吃包子,见他就吃这么少,不由蹙了蹙眉,道:“你吃得太少了。”

“习惯了。”迦罗遥淡淡一笑,看了看他,道:“你晚上没睡好?精神好像有些不好。”

白清瞳含糊地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每天早上都什么时辰起床?治疗大概用多长时间啊?”

迦罗遥一愣,道:“一般寅时三刻起来,疗腿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白清瞳不悦道:“好早。这样睡不好。”

迦罗遥迟疑,这是在关心他吗?

他淡淡地笑了笑,还是那句:“习惯了。”

白清瞳沉默片刻,道:“你昨天说的话,我想了一晚上。”

迦罗遥心中一紧。其实昨夜听白清瞳拒绝从军时,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现在被他主动提起,莫不是改了主意?

果然,白清瞳道:“我总留在府里,确实不是回事。以文出仕我不成,武艺还拿得出几分。你昨天的话我好好考虑了一下……”

迦罗遥忽然打断他:“瞳,时候不早,我该去上朝了。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啊。哦。好吧。”白清瞳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唤来子荷,披上大衣,推着轮椅出去。

第16章

小皇帝的御书房中铺着厚厚的毛毯。刚只初冬时候,便已燃起了火盆。

迦罗遥坐在上座,默默地喝着茶。

迦罗宇在他面前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道:“皇叔,朕刚才说的话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您怎么说啊?”

迦罗遥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抬眼望着他:“陛下,您已经十四岁了,大婚之后就该亲政了,有何不好?”

迦罗宇跺了跺脚,恼道:“朕就是不要大婚!朕才十四岁,为何要这么早就决定终身大事?母后这么说,群臣这么说,现在连您也这么说!”

“太后和群臣也是为了您好。按照祖制,您只有大婚之后才可以亲政。”

“那、那、那朕就暂时先不亲政了。反正有皇叔您在,朝堂上下也一片安稳。”

迦罗遥沉下脸:“多谢皇上厚爱。不过臣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担此重任。还望皇上早日亲政,臣也对得起祖宗和先皇。”

小皇帝见他语气重了,吓得有些诺诺,小心翼翼地上前讨好道:“皇叔,朕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气。”

迦罗遥顿了顿,道:“臣没有生气。”

迦罗宇拉拉他的袖子:“皇叔,朕不是不想亲政,朕实在不想这么早大婚。再说,朕还有许多地方要向您请教,您别这么早丢下朕不管。”

迦罗遥微微一笑,道:“臣怎么会丢下您不管呢?”

“怎么不会?皇叔,您别以为朕不知道,您早想着等朕亲政后就离开京城,去遥西封地居住对不对?”

迦罗遥一愣:“你怎么知道?”

迦罗宇眼圈一红:“有一次朕去给母后请安,听到您对母后这么说的。”

迦罗遥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臣是亲王,早晚要回自己的属地的。皇上现在还小。以后就算臣自己不走,皇上你也会轰臣走的。”

“不会!朕永远不会轰皇叔走的!”迦罗宇急道。

迦罗遥笑了笑,没有说话。

迦罗宇怕他不高兴,连忙转移话题,道:“最近边关躁动,北夷的军队与敬州守城多有冲突,只怕他们不安好心。”

迦罗遥道:“听说今年北夷境内天灾连连,北部大雪提早了一个月封山,许多部族都在迁徙。想必是粮食不足,要打我们大齐的主意了。”

小皇帝担忧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多派些士兵驻守?”

“暂时不用。刘将军骁勇善战,驻守边关多年,对付北夷很有经验,可以撑过这个冬天。年关将近,皇上让户部筹集银两,年底时给边关战士多送去些衣物粮草,士兵们感恩在心,必然能击退夷人的进犯的。”

迦罗宇听了,十分安心:“那就这么做。”忽然眼珠子一转,道:“朕听说前些日子您府上收养的白英遗子,刚过了十六岁生辰?”

迦罗遥听他忽然提起白清瞳,不动声色道:“是。难为皇上还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他不过比我大两岁,小时还在宫中给朕做过一阵伴读,后来因为他母父病重,被他父亲接了回去,便再没回来。”

迦罗遥知道这“再没回来”,是因为后来先皇病逝,白将军被牵扯进谋乱之事,殒落了身家。

“陛下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迦罗宇嘿嘿一笑,道:“朕知道皇叔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般对待,不过他也十六了,您也不能养他一辈子啊。前些日子宝哥进宫,无意中和朕说起他,让朕给他谋个出路。”他把‘亲生儿子’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珠滴溜溜地盯着迦罗遥看。

“哦?”迦罗遥垂了垂眼,低下头端起茶盏,慢声道:“那倒让陛下费心了。”

“哪能啊。朕跟宝哥说,有皇叔在,白清瞳的事哪里轮得到朕操心啊。皇叔自会给他打点好的,对不?”

迦罗遥抬头看了看皇上,对他微微一笑,不搭前语地道:“皇上真是大了。”

迦罗宇有些心慌,干笑两声:“皇叔怎么突然说这个?”他被迦罗遥看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迦罗遥微微一笑,道:“皇上,臣进宫时候不早了,该告退了。”

迦罗宇忙道:“才坐了一会儿。皇叔吃过午膳再走吧。”

“不了。臣身上有些乏,先回去了。”

迦罗遥离开御书房,出了内院,马车便在殿外候着。因为他腿脚不便,所以从齐文帝起便特准他在宫中乘马车行走,已是十几年的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