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脑袋更晕了,被子墨逮个正着。

“不行!公子一定要喝药。”子墨锲而不舍地站在那里。

二人正僵持着,迦罗遥推着轮椅进来了。

“瞳,怎么不喝药?”他在屋外就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对白清瞳不听话的行为感到无奈。

白清瞳缩在被窝里,见他进来,探出了头,眼汪汪地看着他。

“我不喝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迦罗遥沉声道:“不行。喝了。”

“我都退烧了。已经没事了。”

“可王御医说你还没好。”

“我好了。就是有些咳嗽。”

“那为什么还躺在床上?”

“我——咳咳……”

迦罗遥脸色一冷,沉声道:“子墨,把药给我。”

子墨恭敬地将药递到他手上。

“你下去。”

“是。”子墨疑似‘同情’地望了白清瞳一眼,赶紧带上门出去了。

王爷的心情好像不好啊。白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白清瞳也从子墨最后的眼神中读出不妙,再看看迦罗遥,似乎……不太高兴啊。

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有些心虚,眼睛闪烁不已,不敢看迦罗遥。

迦罗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晃了一晃,忽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你……”白清瞳不明白他为什么喝自己的药。

“不肯喝药,是怕苦?”

白清瞳有些脸红,讷讷道:“我不是怕苦。是、是、是实在不好喝,我喝不惯。”

迦罗遥抿了抿唇,似在品尝那药的滋味,若有所思地淡道:“良药苦口。身体健朗的人都不会喜欢喝。我喝了二十年,到现在也是不大习惯的。”

白清瞳心中一紧,忽然无言以对。

是啊,迦罗遥从七岁就开始喝药,一直喝到现在,那是什么滋味?自己这点小病小痛,如何能和他比?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白清瞳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惭愧。

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发现自己不对,立刻便能检讨反省,并认真改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白清瞳隐隐记得是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似乎在他极小的时候,有个人经常搂着他与他一起看书,并一一指给他那书上的字,给他讲故事。

那人的年纪似乎不大,就像、就像他几个月前刚醒来时感觉自己有哥哥一样。那个人似乎就是他记忆深处的哥哥。

可是事实上,经过这几个月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哥哥,甚至在白府的时候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许久许久。

这让他有一种愧疚感,他本不该忘记那些事的。

第19章

“我喝!”白清瞳回过神,甩去那些若有若无地影像,决定喝药。

迦罗遥淡淡一笑,将药递了过去。

白清瞳不想让他小瞧,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灌了下去。

哎哟,真苦死了!难道就没有药片之类的东西吗?

白清瞳喝得痛苦不堪,但到底是全咽下去了,

迦罗遥见了,心中升起一片温柔。

白清瞳总是能给他这种感觉,让他想要好好珍惜,好好对待。因为这个少年总是这么朝气蓬勃,这么坦直率真,拥有他所没有的东西。

唉。这样的清瞳,让自己怎么能不喜欢?

迦罗遥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连忙撇开视线,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浅笑道:“喝了药,能治好病,这比什么都重要。以后不要任性了,知道吗?”

“嗯。”白清瞳很乖巧地应了。

“好了。好好躺下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迦罗遥探过身,帮他拉了拉被子。

白清瞳觉得这一刹那很温暖。他们就像亲人一样,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他不想失去这种温暖,在迦罗遥收回手的刹那不由自主地拉住他,道:“你陪陪我吧。”

迦罗遥一愣,随即笑道:“好啊。”

白清瞳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好像太撒娇了,有些不好意思,撇头看见刚才看的书,随手拿起来,递给迦罗遥道:“你给我念书好不好?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迦罗遥接过书,翻开来,问道:“你想听哪一章?”

“都行。这部兵书挺有意思,不过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迦罗遥道:“我可以给你讲解。不过兵法诡异多变,也不能完全拘泥于书本。我曾多次上过战场,你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给你讲讲那些战况。”

“好啊。”白清瞳眼睛一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来了精神。

迦罗遥十分有耐心,而且声色清润,语调起伏,将兵书和战况讲得绘声绘色,深入浅出。

白清瞳本来喝了药有些倦怠,但竟听得十分入迷,对迦罗遥也越加佩服。直到迦罗遥看时候不早了,停了下来让他休息。

白清瞳意犹未尽道:“你讲得可比那些夫子强多了。我听他们说话就直想睡觉,以后你多教教我吧。”

迦罗遥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给你请的都是当朝名士,你居然嫌他们无聊。也罢,你也大了,以后不用他们再教,你便自学吧。有不会的就来问我,我再为你解答。”

“就这么说定了!”白清瞳十分高兴,钻进被窝决定补眠。

迦罗遥摇着轮椅准备出去,白清瞳突然想起一事,又叫住他,问道:“听说年末的时候有祭军是吗?”

迦罗遥道:“是。往年只是祭典。不过明年开春恐怕有场大战,所以今年年底的时候准备祭军,待过完年后便开拔,赶赴敬州边关。”

白清瞳兴奋地道:“我能去吗?”

迦罗遥一愣,不由蹙眉仔细斟酌。

让他去也不是不可以。他知道白清瞳对从军一事十分憧憬,早晚也是要走这条路的。不过祭军时参与的都是皇亲国戚和当朝五品以上的官员,以白清瞳的身份大概需要费些周折。

“怎么?不可以吗?”白清瞳见了他犹豫的样子,不由有些忐忑。

迦罗遥看着他笑了笑,道:“可以。不过祭坛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到时你大概要扮成我的侍卫才可以进去。”

“那倒没关系。侍卫也很威武嘛。”白清瞳嘻嘻一笑。

迦罗遥见他那调皮玩笑的样子,不由也笑了笑,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道:“到时不许胡闹,一切要听高虎的。”

“是!”白清瞳很严肃地将手举到额边,四指并拢,大拇指前扣,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谁知迦罗遥却一愣,失笑道:“这是做什么?”

“嗯?”白清瞳也愣住。

迦罗遥将他的手拿下来,重新塞回被子里,道:“好好睡一觉。什么都等你病好再说,不然哪里都不许去。”

白清瞳看着他摇着轮椅出了房门,愣愣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将右手抽出来,放在眼前来回地看。又将那个手势反复做了几次,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是一个军礼!

他的大脑这么告诉他。可是他却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这个手势,也想不起是谁曾经威武地在他面前做过这个手势。

白清瞳药劲和疲倦渐渐上来,意识越来越朦胧。

他迷迷瞪瞪地陷入睡眠中。在梦里,有个人身穿雪白帅气的空军军服,昂扬地站在他面前,身姿笔挺,向他行了个标准利落的军礼。

梦中的他兴奋地向那个人扑了过去,嘴里大叫着什么。那个人伸出双臂,大笑地搂住他,露出一口雪白整齐地牙齿。他仰望着那个人,心中充满崇拜和仰慕的情感。那人低头望着他,温柔地眸子中竟是一片蓝色,像天空一样蔚蓝……

锐……

按时喝药后,白清瞳的风寒很快就好了。王府也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各地田庄的孝敬地陆陆续续地报了上来。

大总管高连整日忙得团团转,还要不时地带人去乡下收租查帐。迦罗遥作为一家之主,到了年底许多事务要过目,因而比平日也忙了许多。

不仅靖王府如此,迦罗宝和楼府那里也是一片忙碌。楼静亭因为明年要参加科考,所以现在在抓紧时间温书。迦罗宝年纪轻轻就要当家作主,比他们都辛苦许多,整日被自家的老管家拽着东奔西跑,学着如何处理府中事务。白清瞳其他几位朋友情形都差不多,相比起来只有他最是清闲。

他见迦罗遥这么繁忙,也不好意思去打搅他。那日迦罗遥说了祭军的时候带他去,他便上了心,遇见高虎便缠着他要一套侍卫的服装。

高虎是高连的义子,也是迦罗遥的贴身侍卫长。他已从王爷那里知道了此事,早已给白清瞳准备好了合适的衣服,还告诉了他许多规矩。白清瞳一一认真记了,兴致勃勃地等待年底的到来。

他这些日子努力学习,成效不错,已经能够熟练地阅读书籍,还能写上两笔字了。虽然字迹有些歪扭,但还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皇宫里面这些日子也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而筹备着。不过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传来,太皇太后自入秋之后一直身体抱恙,到了此时也没有好转,御医们诊断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

也许这是太皇太后最后一个新年。

迦罗遥听了太后宫里传来的话,对那侍监道:“回去禀报太后,近些日子本王会去清宁宫探望母后她老人家。”

“是。”那侍监领了话退下。

迦罗遥望着窗外,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第20章

清宁宫里燃着火盆,挂着幕帐,殿内弥漫着厚重的药味,和一种沉重的、腐朽的、接近死亡的气氛。

迦罗遥推着轮椅默默地来到床榻前,一个干瘦枯萎地老妇躺卧在那里。

曾经绝代风姿早已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的只是在这后宫中经历过种种波澜云涌的疲惫而残老的身心。

“母后……”迦罗遥轻轻地唤,看着这个还不到五十岁便已迅速衰老殒落的妇人,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太皇太后,以前的贤贵妃,微微张开双眸,目光落在迦罗遥身上,过了半晌,低声道:“遥儿,你来了。”

她示意宫女扶她坐起,然后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母后,孩儿来向您请安。您最近身体可好?”迦罗遥目光轻柔,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地关心之意。

太皇太后笑了一下,道:“哀家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母后呢。”

“孩儿疏于进宫请安,是孩儿的不是,请母后责罚。”

“遥儿身为摄政王,事务繁忙。哀家和太后都是妇道人家,帮不了皇上,一切还要遥儿操心。哀家这个老婆子有什么资格责罚你呢。”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默默望了他半晌,视线慢慢落到他的双腿上。

“最近你的腿……可有什么起色?”

迦罗遥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起色。不更糟糕已是万幸。”

太皇太后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愧色,枯瘦的手指暗暗攥紧身下床褥。

“遥儿……”她吐出这两个字,却好象忽然哽住,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几声,发出阵阵干咳。

“来——”迦罗遥正要扬声唤人,却被太皇太后止住。

“不用唤人,叫她们来了也没用。咳咳……今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迦罗遥静静地望着他。

太皇太后缓了下来,道:“遥儿,你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成亲生子。哀家前些日子让人给你送去的画卷,可有好好看看?”

“母后,孩儿身体残缺,不想牵累那些清白女子。立妃之事,您不要再提了。”

“什么叫不要再提?你身为摄政王,当朝皇叔,怎么可以没有王妃?”太皇太后显然有些激动,坐直身体,急促道:“你岁数也不小了,年轻的时候糊涂,哀家总以为你会改。如今你不再想那些荒唐事,可还是迟迟不肯立妃,究竟想拖到什么时候?你要哀家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先皇吗?”太皇太后说到这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咳。

“母后,您不要激动!”迦罗遥坐在轮椅上,也不方便过去帮她,只好连声安抚。想要唤人,却再次被太皇太后制止。

太皇太后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却明显脸色苍老了几分,精气不如刚才。

迦罗遥取过一杯清茶,给她递了过去。

太皇太后没有接茶,却拉过他的手,垂下泪来。

“遥儿,是母后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你怪母后吗?”

“母后,您说哪里话。您对孩儿的恩德,孩儿终身不忘,怎会怪您什么。”迦罗遥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涩和古怪。

太皇太后哀泣道:“不是的。不是的……哀家的日子不多了,这些年来委屈了你,只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你娶妻生子,弥补哀家曾经做过的错事。遥儿,其实……”

“母后,您累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孩儿从没怪过您,您莫要想太多。”迦罗遥突然淡淡打断她的话,不顾她的阻止唤了宫女进来,吩咐道:“去请御医来。好好照顾太皇太后。”

“遥儿……”太皇太后仍然拉着他的手,曾经美丽温柔地双目盛满痛楚。

迦罗遥慢慢抽回手来,轻声道:“母后,您好好休息。孩儿改日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绝望地倒在床上,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默默地望着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