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很乖

就我一人,我会活到很老,有足够的时间对你好。

说着,我都狼狈了,揉他头发的手去遮住他的眼睛,生怕被看见软弱,这次,掌心的睫毛是真实的慢慢潮湿,他细不可闻地说,乐扬,我已经不要爱情了,真的,当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人就不会再要其它了。

“什么意思……”他累极的不吭声,我摇他又不敢用劲,“什么意思!”

“小家伙——”司机插嘴,我恼怒的抬头凶,干吗!“不干吗,医院到了,要不要我帮你搀他进去……”

病驴安静地靠在椅子上吊点滴,我看他睡的尚算踏实,就拿病历卡去医生那儿问了仔细。

“嗯,没什么大事,普通发烧,不过你朋友体质虚,”大夫认真的推推眼镜,“平时多补充营养,别仗着年轻就不注意养身,照理说,你们这种年纪的男孩子,是最结实的。”

我“唔唔”答应,站在走廊里想了会儿,拜托护士姐姐留意肖慎,然后跑去路口拨长途回家找我妈。

“肖慎他们家?”我妈明显很错愕,“怎么问这个,你俩不是没往来了么?”

我说你们不能这样吧,搁以前收了钱就把人当自己孩子看着,现在说陌生就真掉头不认得啊。

“你个死孩子说什么!你爸妈至于这样了!?”我妈在那头肯定怒到脸飞了,“当初你爸根本没敢收肖家多少钱,他倒是想也怕牵连上政治问题啊,就那点生活费等肖佟海一判下来你爸都忐忑不安成什么样了,悉数上交还后怕了大半年呢。”

“怕什么?”

“你这孩子是真不懂假不懂啊?肖佟海是贪污,贪污啊,所有经济都没收。一分钱留不下来。你见着肖慎了?他现在怎样?这孩子跟你不一样,认认真真的,考上大学了吧?学费呢?怎么着落?乐扬……乐扬?……”

我挂上电话,背靠着墙深深看天空,晴朗的,深邃的,广袤的,“仇乐扬!加油!”

我握着拳,特日本偶像剧般呐喊一声。太阳飙出两滴荷包蛋泪,白云烧成热血红心,枝头一丛梨花开,认真是被我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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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嘿,”我趴在窗框上往外看,肖慎的自行车停在墙边,我伸出手,恰恰够到那磨旧的座垫,两年多了,走的时候那么颜容崭新的车,开始慢慢褪色,纵然他细心爱护着,也在风雨淋铸下显出点点锈斑,我留恋戳着车龙头,回头看靠在床上还虚弱一张白脸的肖慎,“他们能找到么?”

“你是按我说的地址告诉他们的么?”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彻底对我赖他家不走的无耻行径没了谴责的气力,且毕竟我救他病弱之际,他尚未泯灭的人性一圈圈散发良善光环。

“是啊,可我怕徐非那结巴连听事儿也结结结巴,”我笑嘻嘻地继续把玩车龙头,隔壁的肥丫头蹦跳着出来,我推肖慎,“赶紧,赶紧撕团纸给我。”

“干吗啊……”他迷惑,但还是听话的从柜子上报纸角撕了一块,我揉成团,对准肥丫头的脑门星轻轻一扔,小孩“啊呦”一声,摸着脑门高高兴兴抬头,一看是我,笑开的嘴往下一撇。

“长不出辫子,”我逗她,“大学孙哥哥是我的了。”

“你,烂讲!!”小孩空着门牙气呼呼驳斥我。“烂讲。”

肖慎听到热闹,也趴过身体看,看到小孩,支着下巴对她笑,我一伸手臂拢紧他肩膀,俩人的笑容欢喜绽放,“不烂讲,你自己看,大学孙哥哥就是我的。”

“哇,妈妈————”小孩又惊天动地哭着捂脸飞奔,“辫子,我要辫子。不能慢慢留了,我现在就要,哇呜呜————”

“她怎么了?”肖慎好气又好笑地瞪我。

我满不在乎的推他躺回床上,“没怎么,她一见你,吧哒吓掉俩颗门牙,着急哭了。”

“胡说八道,”他打开我的手,不肯再躺,拿起挂着的羽绒棉袄掏衣兜,我眯眼睛问你找什么?

“嗯……”他拿出几张钱,递过来。

我环紧胳膊,垂着下巴挑眼看他,“肖慎你觉得这样有劲么?”

他冷淡地笑了笑,扔下衣服,走到窗前,趴在木框上看沿路绿树,“我以前觉得和你计较钱是真没劲,可你不那么想,你一定得算清楚,不肯受一点帮。现在你变了,不许我不受你帮,可以,我能理解,也肯妥协,这次就听你的,乐扬,”他转身,顺势靠着桌子,黑漆漆眼睛看我,“所以同理。我以前觉得和你之间那些拉扯不开的牵连是最重要,比一切都更得保护住,哪怕放弃理想的大学我也要待在这儿,哪怕冒你会逃走从此俩不相干的风险,我也不肯避开心意,可你也不那么想,你跑了,留我一人徒劳。然后现在回来,说喜欢,可是我没停留在老地方,乐扬啊……你会变我也会变啊,真可惜,”他闭闭眼,睁开了湿漉漉的看我,“乐扬,真可惜,我们总想不到一块儿。换你妥协。我俩算了。”

“我们这是在谈分手么?”我咧嘴貌似愉悦,心里面的血晕染染开,“我被你逗笑了。”

“其实你真的别这样,”他象是在安慰我,“我现在的确过的穷苦,但也不是为了你。”

“切,我没可怜你,你穷不穷干我屁事,有我在你就不苦。”

他急了,不愿意再纠缠不清,“我当时就说过,日子一长也就忘记了,说到底,你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我还是笑,脸就像一寸一寸裂开,他推我,“你走吧,我忘记你了。”

“你没有,你只是藏起来了。”

“没什么可藏的,早忘光了。没有了的东西还藏什么?”

他一使劲,我踉跄地后退着,蹲到地上,脸支着膝盖,不敢再抬,真的会碎掉,我喃喃低语,“不公平,你怎么可以忘记,明明是你先喜欢我,是你先喜欢我的啊!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变成我无法忘记,变成我喜欢更多,变成我输了?不公平……”

是他先喜欢我的啊……明明……

我软帕帕的难看,其实只说过自己听,我没打算跟他讨感情,他却无耻,他偷听了,不要脸皮的偷听犯跟着蹲到地上,用碎掉一般的声音说,“你别提以前了,那时候我就是心里太想和你好,结果反而好不了。有些事就是不可以,一开始就别抱希望。”

——喀喇。

彻底粉碎。拾不起来,拼不完整,我发疯一样的搂住他脖子,亲上去,他也发疯一样的推打,我不管,我用舌头咬开他的嘴,那苦苦的口腔,“呜——”我边亲他边哭,“收回去,你把那些话收回去。”

他踢开我,使劲扯着我的衣领往外推,“你走。”

“不准赶我。”

“滚。”

他低喊,开门,有人迎站着那儿,我俩慌忙擦脸假装平静。

“嗯——”门外非票子一手捂嘴哈着热气,一手正抬在半空要捶,乔敬曦站在他身旁,提俩大蓝补品,小乔别着漂亮脸蛋东张西望,那仨见门开,一起笑,“嘿,正要敲门呢,可算找到这地儿了,不好找,真不好找。”

“小龙哥哥——”小乔一骨碌蹦进来,肖慎匆忙招呼他们坐,一阵寒暄,无非是哥几个关心肖慎同学尊贵驴体,宣泄许多想念,小乔一听说他不去爬山,掉过脸咬牙切齿骂我,“乐扬你个废物!”

“滚蛋。”我毫不客气噎回他。

——去吧,以后没机会了,我下个学期结束就得出国了,往后能不能回来也不定呢。

小乔扔下的这枚炸弹让满室惊跳,乔敬曦走出屋子,擦过我的肩膀,我看小乔,那小孩正一脸轻松的笑,容桃她们家提出来的,愿意作担保,我爸妈说挺好,我觉得也挺好。我掉头跟着到门外,乔敬曦坐在石阶上,捏着一支烟,看看我,“要么?”

“有就要。”我说,他从兜里掏出一整包扔过来,我凌空接住,拧起眉头,“你不说戒了么?”机场工作严禁吸烟。

“我以为戒了。”他嘲讽的笑容淹没在呼出的白色烟圈里。谁家的孩子哇哇哭闹开来。

***

我们终究赶在寒假结束之前,浩浩荡荡找到昔日雄伟的山,满怀期待,正儿巴经抗了好些装备,爬到那小土丘顶上,五个爷们面面相觑。

“这个,是,山??”肖慎病初愈,脸色还有些白寥寥,这会儿抖抖抖那个叫气。

“……它,以,以前就是,是山。”非票子涨红脸。

我笑起来,“那是,你以前还不长毛呢。”

乔敬曦一手一个搭住我俩,你当他现在就长毛了?

“什,什么意思!!以事实为依据——”非票子无耻地作势欲脱裤子,小乔冲着山丘下狂喊耍流氓——,野雀扑楞楞地飞我们一头灰。

就笑了,坐在泥土,看天,看地,看远方,看他,乔敬曦眯细老虎眼,“原来小时候攀爬那么辛苦的山,才这么点儿,”拿了水壶给每人斟一杯,“为美好的回忆干杯——”

白澈澈的小水映出笑容,眼神闪亮姿态活跃,我一直记得,就是永远,小乔咕噜噜喝着说不会再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大伙儿叹息,纷纷泼水浇他一身。

湿淋淋的小孩怪叫着逃,串到树下愣愣抱着树干细看,“老头,过来过来,”没命地招手,“认得这棵树不?”

“认得,”乔敬曦懒洋洋的过去,“特崇拜我,让我给它签名,树都不想当了,纠缠着要给我当媳妇。”

“呸——”小乔一口吐在地上,“就是这颗,我刻过字,你瞅,还有点痕迹呢。”

乔敬曦凑过去歪头看半天,“放屁,早看不清了。”

“就是它,我认得出,当初刻仨字。”小乔执拗起来,乔敬曦叹气说好吧好吧,是它,你刻什么字?难道真刻我名字了?你个小王八蛋别煽唬我。小乔脸都黑了,死别着眼说你真想太多,我刻的“奥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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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敬曦笑着叹了口气,坐到地上,“你想好了?出国那事。”

“好啦。”小乔吊儿郎当的挂着树。

“你给我认真点。”

“你怎么看出我不认真了?也对……我俩之间倒是从没用过认真的脸孔。”他眨巴着眼,而后沉默,沉默,沉默。他猛然爆喝,闭嘴!小乔无辜,“我没说话。”

“手指甲也不准咬,”他气冲冲的指着他弟光秃秃的手,“你多大人了咬指甲好玩啊!”

小乔刚要跳,我正拦过去,“哥俩怎样嘿,玩够了差不多往下走吧,找人给拍张合照。”

那时候特希罕的一次性成相相机,黑色的大方壳子,非票子使了不少流氓手段从他舅那儿坑来的,我们冲山丘脚下的老妇人直笑,“好了好了啊——一二三——!”,皱皱的手按下快门,我们瞪大眼稀奇盼到相片缓缓吐出。

“嗯……不错,真不错……”一众人纷纷表示满意,老妇人笑开深皱纹。

“不错个屁!”小乔倍感冤屈的叫起来,“没我!”

“怎么没你,”他哥咧嘴笑,“我看到真真儿的。”

“你白内障!”小乔怒奔,我们仔细一看都乐了,还真没他,小孩挤在最边上被照出去了,老妇人挺过意不去地说真是浪费你们胶卷了。

“没事,”小乔指指非票子,“他家胶卷多的很,当草纸使,婆婆你再给按一张,可一定都照进去啊。”

“一定,一定,一二三——啪擦。”彼时,少年们最容易被打动的年纪。青春年华的瞬间,就那样点亮世界,即便以后再以后翻检开来,看的人历经沧桑,看到的人光彩依旧。

而那张被小乔扔进垃圾桶的废照,在我变成普通中年男子的某天,无意从乔敬曦的钱夹里看到,嘿,合辙你捡了啊,别说,仔细看真是没小乔。

怎么没有?他笑着指着相纸边上一戳头发丝儿给我看,是他呢。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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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扬,跟哥们说说嘿。”火车上人潮挤挤,都是过完年后回去四面八方开工开学的,我俩买了硬座票,靠窗,对面对地坐在小台桌旁,简单的行李书包一堆,小乔跟小狗似的趴着,直摇软毛,那张脸引了多少人痴看,“你和肖慎成了么?”

“早晚的事。”我冲站台上的非票子挥手道别,乔敬曦早一天回校作毕业设计,肖慎躲我跟躲瘟生没俩样。

“那就是没成,”小乔甜蜜地同情着我,“你个废物。”

“我抽你。”

“抽啊,白费我那么大气力把他拖去爬山。”

“你们那天要不撞来,我早成了。”我瞪他。他怪笑着说去你的吧,那天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准蹲大牢去了,一张qiáng • jiān犯的脸。

“我比谁不清纯啊。”真委屈了,我把脸趴在车窗上,景色慢慢后退,倒带般的蒙太奇过脑海,我想起三毛钱的鱼片干,几十包塑料袋,曾经成功钓起的驴腼腆可爱,“再钓一次!”我低声凶狠。

“给你鱼杆,”小乔往我手心里塞一把钥匙,“别说哥们没帮你,我问清楚了,肖慎为省下住宿费,学校寝室不待了,每天回家,我偷来配的。”

我不可思议的瞪着他,“老乔非死在你手上不可。”

他嘟悠悠打开一包牛奶,咕噜,嘴边整圈白毛,“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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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胜在耐心,钓驴贵于不知廉耻,而近乎勇。在闯入他室后,摆出特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样子,热一锅饭菜,“呦嘿,回来啦。”

驴是一种良善的动物,尽管第一次看到家门大开,差点没紧张的报警,而后每周末看到我,也就不说什么赶我走的话了,只是脸上的无奈越显浓厚,“你又来了……”他几乎是悲叹。

“风尘仆仆。”我壮烈的一脸。

他不出声地抽抽嘴角,很是微妙,又喜又伤感的,回味着也抗拒着,“乐扬你每个礼拜这样太浪费时间浪费钱。”

“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伸个懒腰,“至于钱,咱不提那个,你说过你妥协。”

“我不是那意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