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步而行,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条小街口处,遇上一个耍猴儿的,便挤进人群中,出了几个铜子儿,跟着看了半天热闹。先头见那猴儿又会立正又会敬礼的,还觉着好笑;看到后来,再无新意了,便又离了人群,慢慢的向家中踱去。

他先走来时,因为抱着一种散步的心态,所以也未在意远近,如今打算回家了,才晓得路途遥远,竟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进门之时,发现金世陵已然吃过午饭,回房睡觉去了。偏那小桃迎了上来,笑道:“杜先生,刚才三爷吃午饭时嫌没有汤,现在厨房把汤做出来了,三爷偏又上楼了。你帮我去问问他,这汤还要不要再喝点了?”

杜文仲走的双腿酸痛,便问:“这事也要找我?怎么不自己去问?”

小桃红着脸低下头:“杜先生,还是你去吧。我刚才上去一趟,三爷正……还是你去吧!问一句就成。”

杜文仲无法,只好拖着双腿上了二楼,推门进了金世陵的卧室后,见他已经躺进被窝里了,便道:“要睡了?还喝不喝汤了?”

金世陵吃饱了饭,正困的迷迷糊糊,听了这话就不耐烦的一翻身,背对着杜文仲含糊答道:“不喝,要睡觉。”

杜文仲也猜他不会为了口汤起床,转身刚要走时,却忽然发现他那棉被散开一角,露出了颈下一小块后背,上面赫然一道青紫。

他吃了一惊,一言不发的走近低头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果然是块瘀伤,不知是掐出来的还是撞出来的。

他不敢乱动,怕惊扰了金世陵,只若无其事的低声道:“睡觉怎么不盖好被子?”然后就着话音儿,双手抓了被沿轻轻掀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金世陵竟然浑身是伤。倒未破皮,全是淤痕。

这可让他大吃了一惊,又听金世陵微微的哼了一声,便不敢逗留,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心中七上八下的,仿佛是窥破了什么大秘密一般。

金世陵一觉睡下去,直到傍晚时分才起了床。穿戴之后下了楼,半闭着眼睛,毫无目的性的大喊一声:“文仲!”

无人回应。

他运了一口气,把声音提高了一个音阶:“杜文仲!”

这回杜文仲在外面院子里先应了一声,随即匆匆走进来:“三爷醒了?”

金世陵用手捂着嘴,轻描淡写的打了个哈欠:“叫你也听不见,又聋了?晚上我是不吃饭了,一会儿咱们一起看电影去吧!看完电影,再上北京饭店跳舞去!”

他说完这句话,就等着杜文仲的回答。哪知久等不至,只好把双眼完全睁开,向杜文仲瞪去:“你傻看着我干什么?给汽车行打电话,要辆汽车过来!”

杜文仲这回答应了一声,可是在打电话之前,却又很多嘴的问了一句:“三爷,你怎么不去逛胡同了?”

金世陵不疑有他,只随便的一挥手答道:“身上不舒服,不想去!”

“不舒服还能去跳舞?”

金世陵歪着脑袋望着他:“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老子今天懒得嫖,要你管?”

杜文仲不敢多说,赶忙打电话去了。

当晚,金世陵果然在平安电影院内消磨了半个晚上,然后便去了北京饭店的西厅舞厅。舞厅内的灯光自然是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在镜面般的地板上,正是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他同杜文仲坐在一桌,先是心平气和的一边喝啤酒一边东张西望,十分钟之后,他便同一位颇有姿色的舞女看对了眼,互相搂抱着到舞池中间摇摆去了。

金世陵虽然为人放荡,但却并非登徒子之流。此刻他既然是来跳舞的,就绝不对那舞女上下其手的占便宜——当然,眉来眼去还是少不了的。

一曲完毕,二人手拉手的回到位子上坐下,杜文仲很有眼色的起身让了地方,自行重新找座。金世陵又要了两杯可可,二人边喝边聊。那舞女名叫梦妮,见金世陵不但生的俊俏,又是一身阔少的派头,心里就很喜欢,那话也格外的多:“金先生,听你说话,不是本地人吧?”

金世陵顺嘴答道:“不是,从南京来的。”(金。沙:论。坛)

“那是有事在身,还是只为游玩呢?”

金世陵晓得她问这话的用意,便答道:“事情是没有了,不过要说旅游呢,也不大确切。其实我家先前也在北平住过几年的,搬走后就一直没能回来。现在我得了点空闲,就想回来看一看。若问住多久,那也没有定准,一月两月也可,十年八年也可,兴许我一高兴,就不走了呢!”

梦妮一听,虽不十分相信,但也认为对于这条大鱼,可以放个长线。便更加殷勤起来,笑着问道:“我不信,难道你家里不想念你吗?”

金世陵答道:“我家里的兄弟多得很,不差我这一个。”

梦妮又压低声音道:“后面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金世陵晓得她是在问杜文仲,很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他是我的……跟着我的人。”

梦妮听了,就回头望了一眼,见杜文仲独自坐了一桌,守着一杯啤酒发呆,看起来是很寂寞的样子。倒是骤然就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这时音乐声又响起来了,金世陵便拉着梦妮又跳了一曲。这次再回来时,发现旁边的空桌上坐了一男二女三个人。金世陵在这北平,人生地不熟,没有遇到朋友的可能,所以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不想其中那男子在同他目光相对之时,忽然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打招呼一般。

金世陵以为他是认错了人,或者是在对着自己身后的人致意,所以也没理会,径自坐下继续同梦妮低语。二人浓情蜜意的又谈了一会儿,梦妮忽然起身,表示要出去几分钟,让他稍等。金世陵知道这是女士要去洗手间补粉画嘴唇,所以也不多问。梦妮一走,他便回头望了杜文仲道:“喂,你怎么单是傻坐着?”

杜文仲冲着他摇摇头:“我不爱跳舞,宁愿傻坐着。”

金世陵见他不肯娱乐,只好把头转过来,就在这一转之时,他的目光又与旁边那桌的男子相遇,那男子又是笑悠悠的一点头。

金世陵回头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那男子,脸上就流露出很诧异的神色,可因那是个生人,不想多说,便回应似的也笑了笑。

不想他这个笑容刚刚挂到脸上,那人就开了口:“真是有缘啊,又遇到金先生你了。”

金世陵听得糊里糊涂的,又见他能叫出自己的姓氏,便怀疑这人或许先前真是认识自己的,不过自己对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万一让他晓得了,那岂不是很失礼?

无奈何,他只得犹犹豫豫的答道:“呃……是啊!”

那人又笑道:“金先生还记得我吗?当时不过是一面之缘,恐怕不曾留意吧?”

金世陵笑着支吾了两声,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那人看出了他的窘态,便起身走过来向他伸出手:“敝姓温,温孝存,那天夜里同桂二先生在一起时,曾见过金先生的。”

金世陵望着这温孝存,见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西装打扮,生的倒是五官端正,鼻梁上又架了副金丝眼镜,瞧着像个银行经理的模样。便愈发困惑,心想自己的的确确是不认识这人啊。

第14章

金世陵在北京饭店,莫名其妙的遇上了这位温孝存。经过你来我往的几句谈话之后,他愈发的一头雾水,而且此时梦妮也回来了,他恋着要同她跳舞,哪有心思同这么个陌生男人纠缠。便对着温孝存一味的微笑,对方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后来温孝存也觉出他的敷衍了,便预备告辞回座,还说道:“等金先生回了南京之后,一定赏光到我家中坐坐。”

这句话听着客气,内容可却是突兀,金世陵愣了一下:“府上是……”

温孝存很谦逊的微笑答道:“寒舍地处城郊,我又常年都是在北平这边,那边就拜托桂二先生看管打理了。说起来,那房子偏僻的很,金先生一定是不曾晓得的。”

金世陵一怔,脱口便问道:“温公馆?”

温孝存一笑:“什么公馆,乡居罢了。”

金世陵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

所谓温公馆者,就是让他一夜输掉三十万的那个隐秘赌场了。早知道那里是桂如雪的一位朋友的房子,原来那朋友就是这位温孝存!

金世陵回想往昔,顿时就有点头疼。皱着眉头对温孝存笑道:“这样说来,府上我倒是去过一次的,也是同桂二先生在一起,玩了几把梭哈。”

温孝存笑道:“桂二这人嗜好不多,赌梭哈算是一样!我那地方又僻静,就让他给改成个梭哈俱乐部了。金先生,你可不要同他学着胡闹,其实这个dǔ • bó,实在不是一项好消遣。”

金世陵听了这话,非常赞同,连连点头:“温先生说的有道理,我对这个是深有体会。”

温孝存哈哈一笑:“金先生一定是在桂二那里栽了跟头,是不是?”

金世陵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好继续发笑。

二人又就此谈了十余分钟,温孝存才回了位子。金世陵同梦妮又下了场,梦妮便问道:“金先生同温九爷十分熟吗?”

金世陵低声答道:“实不相瞒,方才你离开之后,我才同他相识的。你说这交情算是几分熟呢?”

梦妮笑道:“瞧你们说的热闹,我以为你们是老朋友呢!”

金世陵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梦妮忖度了一下方答道:“温九爷在北平倒是很有名气的。他是不管什么生意,只要赚钱便做,不赚钱了就立刻收手。所以你要问他到底做什么,那我可答不上来,因为不一定呀!”

金世陵答道:“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那位朋友,瞧着也有点这游击商人的意思!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大概是很容易发财的了。”

金世陵在北京饭店内跳完舞后,又请梦妮去吃了夜宵,等到回家安歇时,已是凌晨时分了。他也是累的很了,一头躺在床上,立时便睡的有如死了一般。杜文仲趁此机会,偷偷溜进他的房中,掀开被子仔细检查了他那身上,越看越是狐疑,依稀也能猜到一点端倪,可又觉得万分不能相信。后来他索性大了胆子,把金世陵的双腿分开,发现他那大腿根部也有伤痕,就想:“哪有女子掐男人这里的?莫非真让我猜中了?我的天!”

他为金世陵重新盖好了被子,又把手伸入被中,在他那腰上臀上摸了两把,心想以他这个模样身体,又是这样轻的年纪,就算是招惹来男子爱慕了,那倒也说得通。只是胡闹也要分个对象,桂如冰在南京已经同金老爷子撕破脸皮了,你怎能还同桂如雪勾勾搭搭呢?再一个,平时略磕碰一下都要喊痛的,如今被人玩弄成这个样子,也不见怨言了——这不是贱么?

想到这里,他抽出手来叹了一声,起身关灯走了出去。一路回房,一路又把手抬起来凑到鼻端嗅了嗅。金世陵的皮肤仿佛是被香水沤透了,光着身子也带了点香气,又混合了肉体的气息,闻起来简直有点cuī • qíng的作用。

翌日中午,金世陵照理懒洋洋的睁眼,打滚儿,起床,洗漱。然后下楼坐在客厅内的破沙发上发呆,吃午饭,喝咖啡。杜文仲在一边冷眼旁观着,也不理他。

他现在实在是百无聊赖,只想同桂如雪在一起鬼混——然而又不能够。

桂如雪回南京去了,他也想回去。但不是为了要见桂如雪——他是惦念金世流。

金世流是金家的一个异类,简直纯情的莫名其妙,大概是爱情小说读的太多了,受了毒害。金世陵急欲回去棒打鸳鸯,将那个周丽娜从金世流的心中驱逐出境。不过家中的老父实在刁蛮凶悍,又有点任意撒疯的孩子脾气,万一见了自己,又挥起手杖暴打一顿,那可是够受的了!

“文仲!”他忽然唤道。

杜文仲答应了一声,并没有走过来。金世陵也不在意,自行起身找到了昨天未用完的信笺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一边,拍拍沙发道:“你过来,再给爸爸写封信。要言辞恳切一些的,多用写感情。内容还是同昨天一样。”

杜文仲走过去坐了,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拧开:“昨天刚写完,今天又写?”

“这封发快信。然后你再去给爸爸打个电报。还是祝他中秋快乐,把话说的好听一些。”

杜文仲晓得他这样密集的拍马屁,是急着要回家了。便依言坐下写了,旁边的金世陵则探过头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很认真的看他写字。

一时写完了,杜文仲便拿信出去邮寄。回来的路上,因想到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便盘算着如何度过这个中秋节。由中秋节家家团圆,又想起了承德老家的父母,便忽然灵机一动,心想此去承德,距离实在不算远,若是从金世陵那里告个假,岂不就能同父母一起过次节了?说起来离家这么多年了,一直随着金家东奔西走,到了南京,更是没有机会回去探望双亲,这次的机会,倒是不能失却了!

杜文仲怀着很激动的心情,去向金世陵请假。

金世陵窝在沙发里,两条腿长长的伸在地上,歪着脑袋,蹙着眉头:“你走了,那我呢?”

“你自己在家里住上三两天,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我一个人过节?”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节日。”

金世陵一蹬腿:“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