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渴肤(10)

目前还没有时间解释这个问题。

因为在灰狼进行首次攻击之后,整座列车都在晃动,不仅仅是第一第二驾驶室所处的车厢,剧烈的晃动像是有无数的怪物在一节节矿车上攀爬、撞击、奔跑。

操作台的红绿按钮旁提示灯亮起,进出口的门轰然自动关上了。

驾驶室的灯光一闪一闪,仿佛随时会因为电路短路而断电。

两个人落在地板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声势浩大的危机中独显孤绝无援。

洁白的羽绒服丢落在地面上,燕棘才注意到辛禾雪在里面穿了特制作战服,纯白的颜色,和哨兵漆黑的制服不同。

折叠区怪物绝大多数不是通过视觉捕捉猎物踪迹,或者说,长期生活在缺乏光照的折叠区内,它们的视觉约等于无,但嗅觉进化得分外敏锐,通常循着独特的人味就可以锁定猎物,而人血的气味更是会极大地刺激它们。

因此特制作战服通常不会因为考虑隐蔽性而设计成军绿色、迷彩或者棕色,怪物的视觉系统糟糕得几乎都是全色盲。

向导的特制作战服直接特意被设计为白色主调,这是为了在山林等特殊地形的折叠区能够让哨兵迅速分辨出向导,从而进行保护。

白色制服采用高腰礼服裁剪,外套大翻领的设计,修身而利落,踏地的是及膝盖的长筒马靴,紧紧裹住的小腿曲线绷紧而纤长。

这让眼前的青年向导美丽而富有攻击性,看起来像是一幅笔触锋锐的画。

驾驶室上方生锈的天窗传来嘭嘭嘭的震耳剧烈声响,天花板一步一步踏出凹陷,有什么东西……

正在列车顶上,并且试图疯狂地试图砸开天窗涌进来。

甚至数量众多。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车厢上方的高强度金属材料棚顶,交错杂乱地被踩出一个个可怖的凹陷。

燕棘眼前飞来残影,他下意识伸手一捞接住了。

辛禾雪问:“会用枪吗?”

青年的神态冷静,眼中没有半分面对这种境况的恐惧情绪,和燕棘曾经见到的那位后怕地抱怨哨兵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向导完全相反。

M92F改进版的枪支在他手中转了一圈,燕棘咧齿笑道:““当然。”

他的父母都是哨兵,在七八岁时,枪械就像普通汽车模型一样,成为了燕棘的玩具,即使有几年没有碰过,可碰到枪支的瞬间熟悉感仍旧油然而生。

保护向导几乎是哨兵的本能与天职。

燕棘果断地上前,挡在辛禾雪身前,他的射击姿势很标准,对向了已经砸得完全形变的天窗。

辛禾雪的手搭在他肩头上,轻声道:“你进过折叠区吗?”

燕棘顿了顿,诚实地摇头。

辛禾雪带动燕棘的肩膀,让他退后,“士兵,你还需要更正统的训练。”

辛禾雪的眼睛如同湖中冷月一般清亮,瞥了燕棘一眼。

“现在,我来就好。”

密闭的空间,无风自动,泛着莹莹白光的一根羽毛飘过燕棘眼前,遮蔽视野。

他眼前是完全的纯白,等到羽毛下一秒如同尘埃般落定在地面。

一对纤长翅膀在燕棘眼前,那似乎是从辛禾雪脊背自然生长出来,挣脱躯壳的束缚,飞羽尽数舒展开,漂亮得仿佛油画中才会存在的圣物。

辛禾雪侧脸专注,眼睫掀起,在天窗摇摇欲坠彻底凿开的瞬间——

搭弓,瞄准,松弦!

一气呵成!

头部探入天窗之内的似人似鬼的漆黑怪物,迎头中了一箭,向导强大的精神力直直扎入它的双目之间。

这是高等向导的独特战斗方式,精神力能够凝结实体武器,并且附在武器之上。

怪物发出了刺耳欲聋的尖啸声,像是来自地狱的哀鸣,只不过时速瞬息的功夫,净化成粉末弥散在风中。

这是十分可怖的画面,因为还有源源不断的怪物企图从唯一开凿的入口挤进来,它们形如焦炭,血肉扭曲地涌动着。

如果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折叠区的普通人,几乎会被吓到惊厥昏迷。

但是燕棘目不转睛,他看见青年手臂的流畅线条绷紧,眼睫交叠又分开,三箭齐发——

嘭、嘭、嘭。

从燕棘胸腔里鼓动的有力声响,和车顶破坏的砸撞节奏重合了。

他忽然感到和攀爬到高原之上一般的缺氧,有什么情感潜滋暗长,在危机中不管不顾地扎进他心脏里。

燕棘想起来了,他那天第一次见到辛禾雪的时候,也有这种感受。

【燕棘爱意值+10】

辛禾雪被提示音吸引注意力,斜睨了恋爱脑的愣头青一眼,嗓音淡冷:“别傻。”

………

没有时间让燕棘重新整理初恋萌动的心绪。

从天窗之中鱼贯而入的,是数不胜数的怪物,和夜风一起灌进来腥臭的血肉味道。

怪物们就像是行尸走肉,形状不一,没有痛觉与思考的神经,只会在嗅闻到车厢内的人气时,凭借生物本能地企图吞食、撕碎,因此疯狂地向他们涌过来。

驾驶室的车厢狭窄,难以伸展开战况,他们必须在怪物灌入之后,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它们。

以免整个车厢被怪物堆叠着血肉挤满。

枪声近乎没有过多的停顿,正中行尸走肉的额心,一具具怪物躯干扭曲着倒下。

灰狼的利爪攀过车厢墙壁,留下深深的痕迹,尖牙锋锐闪着寒芒,拦腰咬穿了畸变的怪物。

接着,它的躯体膨胀数倍,横冲直撞,辛禾雪险些被它叼起来。

敏捷地闪身避开,辛禾雪回头,“管好你的精神体!”

燕棘咬牙,“长官,我不会啊!你看它听我的话吗?”

没有经过军校正统培训的哨兵,缺乏了与精神体一起修《精神共感连结学》课程的体验。

好在灰狼虽然横冲直撞,没有任何技巧地厮杀,但战斗力足够强大,缓解了战况的压力。

辛禾雪的手臂有些发酸。

向导毕竟不是像哨兵一样能够持续输出战力的类型,他们的身体没有在进化中得到和哨兵一样的强化,对于向导来说,将精神力用于攻击会造成极大的浪费,如果持续战斗的时间过长,还会造成身体与精神双双透支的情况的发生。

最终,在天窗没有怪物侵入的间隙,辛禾雪收起羽翅,踏上驾驶座椅,借力轻巧地攀上天窗边缘,成功跃上车顶。

辛禾雪:“上来,先离开这里。”

他对车厢内的燕棘说道。

燕棘敏锐的听觉让他感到些微的不对劲,蓦然瞳孔一缩,“小心!”

从后面的矿车急速奔来一道漆黑的阴影,高空掠过,将青年掀翻在车顶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金属材料,辛禾雪吃痛地微微眯起眼睛,唇线死死抿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在驾驶室的车厢里,就已经伤到的手臂开始抽痛,似乎是躲闪怪物攻击时不慎被划开了皮肤浅层,丝丝血液浸红了少部分的布料。

辛禾雪正准备凝结精神力最后一击。

冰冷长剑仅一道寒光划破月夜,锋刃穿透了他身前的怪物心脏。

与此同时,车顶与矿车内所有攀爬的畸变怪物齐齐发出尖啸,两侧山脉林间的群鸦惊飞。

伴随着眼前这个怪物的死去,折叠区的“开关”成功关上,列车与黑夜恢复成原本应有的正常模样。

辛禾雪对上了卫濯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这一切都发生在秒速之间,即使燕棘用最快的速度攀爬上车顶,“辛禾雪……”

他在下一瞬就被猝不及防地一拳击翻了。

下颌火辣辣地将疼痛传到大脑神经。

燕棘口腔里弥漫血腥味道,他啐了一口血沫,“犯什么病?”

寒芒一闪,面容冰冷的成熟哨兵稳稳站在车顶上,长剑剑尖抵在燕棘喉结致命处。

看清楚眼前的年轻哨兵,卫濯眉间骤寒,胸腔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烧,“你是哨兵?你有几条命敢带他来这里?”

“是我让他来的。”辛禾雪上前,手搭上卫濯肩头,说道:“你需要精神疏导了,卫濯。”

不稳定的情绪,也是精神污染程度高的表现。

辛禾雪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尘埃,在对方不经意间使用精神暗示安抚,缓声说:“听我的话,好吗?”

温柔但不容拒绝的态度。

卫濯沉默无言地僵持几秒。

随后,他像是庞大而危险的凶兽收敛起所有攻击性,臣服在青年向导的精神力之下。

又像是中世纪传统的贵族骑士,剑光一划,长剑收入剑鞘,守护在领主身侧。

奎克满身狼狈地从后面的一节矿车内爬上来,他的羊毛卷因为战斗更加蓬乱。

本来正在拍打着双手的灰,看清情形后,顿了顿,干笑道:“这么热闹,大家都在啊?”

………

那列货运火车在行程进入二分之一时,因为轨道两侧山脉折叠区的影响,瞬间被污染成为了怪物的温床,翻转滋生了新的折叠区。

不过这个小型折叠区在诞生后的半天时间之内,还没来得及进行收录命名与编号,就被卫濯捣毁了开关。

列车重新恢复正常世界中的样子。

接下来安稳地驶回了北境。

卫濯和驻北境哨塔的高级军官进行了沟通,之后三人将启程离开北境,回到帝都城。

辛禾雪和燕棘单独告了个别。

因为是两个人的空间,燕棘也无所顾忌地放出了一直嚎叫着想要出来的精神体。

辛禾雪穿回了来时的羽绒服,依旧纯白如霜,毛绒领簇拥着他略显瘦削的下巴,温和无害,看上去就是情绪稳定的温柔向导。

和那晚战斗时的理智冷静、锋芒尽显的模样不同。

燕棘的心跳不自觉加速,他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

瞥见辛禾雪的视线落点,燕棘道:“别看了,很丑。”

他的下颌当时遭到卫濯饱含怒火的一拳,现在还有小部分青紫痕迹。

辛禾雪弯了弯眸,“他太冲动了,抱歉。”

燕棘烦躁地抿直唇线,“你们什么关系,你要替他道歉?”

辛禾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燕棘知道他指的是哨兵身份方面,当时辛禾雪他们虽然知道了他是哨兵,但是回来后没有一字提及。

燕棘仅仅收到了哨塔的警告,而那个借出车辆的哨兵遭到事后追究受了罚。

他耸耸肩,佯装满不在乎,“就那样继续过吧。”

辛禾雪屈膝半蹲,轻轻抚过灰狼的头部,靠近贴了一贴,“再见。”

道别的声音很轻,寒风一吹就好像要散开了,不知道是在向燕棘告别,还是向灰狼告别。

燕棘紧紧盯着背离他乘上越野车的背影。

车辆在冰天雪地里驶过,碾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灰狼迎着冷风追了一段路,最终追不上了,趴伏在雪地里,发出幽怨的呜咽声。

燕棘冷声嘲讽:“出息。”

………

哨塔组织了新的一轮战斗力检测,方便从已满十四岁的少年中筛选出哨兵。

“下一位。”

一张普通公民身份证从方桌对面丢过来。

执班的工作人员抬起头,来者是一位已经成年的男生,从眼底的青黑来看,对方一定这段时间没有睡好。

燕棘沉着脸,“你们四年前检测出错了,我申请重新检测。”

………

乘坐越野车回去的路上也是一样,八个小时的车程。

因为去的时候是卫濯开车,公平起见,奎克决定回程由他来驾驶。

然而卫濯就在辛禾雪登上载员舱的时候,也跟着上了后面的载员舱。

独留奎克一个人在驾驶舱。

奎克:?

辛禾雪原本以为卫濯是想要和他说什么。

但是卫濯上车之后,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从两排相对而坐的座位中,选择了坐在离他最远的斜对角。

……或许是在冷战吧。

哨兵的情绪本来就因为精神污染而格外不稳定,难以揣测。

辛禾雪试探地问:“你需要精神疏导吗?”

卫濯回答了之前的答案,“回去再说。”

这下辛禾雪也不说话了。

载员舱内沉默下来。

钢化玻璃窗可以看见倒退的北境风光,长路漫漫,风雪飘了千里,本来就容易犯困。

在辛禾雪脑袋一点一点,即将撞上玻璃的时候,大手将其揽过,卫濯沉默无言地坐在辛禾雪身侧充当靠垫。

左腿抬起,膝弯顺势压住右膝盖,双腿交叠。

哨兵的面容仍旧如同正襟危坐时一般,严谨冷肃。

卫濯看向车窗之外,与几年前相似的风雪让他想起——

他其实比贺泊天,还要更早地认识辛禾雪。

………

三人回到帝都城,因为长途奔波,军方特意吩咐让他们休息一天之后再进行汇报,并且有关于列车折叠区的事情,也要进行笔录留档,云端上传哨兵论坛,而原始资料封存档案室。

卫濯开车送辛禾雪回到贺泊天留下的别墅门前。

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帝都城彻底换季入冬了。

别墅青砖白墙的围墙外,密密地栽了一丛紫竹,因为季节变化,地面飘满了脱落的叶萚。

原本攀爬于白墙外的爬山虎也在降温冬天里落光了叶子,枯干的藤细细密密吸附在墙上,像是血管脉络,但显出十分的寂寥来。

辛禾雪抬眸邀请道:“你要到我家里坐坐吗?”

卫濯觉得家这个字有些刺耳,因为那栋别墅本来是贺泊天的房子。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颔首,“嗯。”

热茶氤氲在客厅的案几上。

白雾升起,弥漫了卫濯的视野。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是为了照顾青年的身体,可是温度热到哨兵额际发汗。

卫濯脱下了双排扣的军服外套,内里是白色衬衫,肩背束缚着枪套背带,宽肩窄腰,布料根据肌肉鼓起的走势出现褶皱。

他不习惯久坐,站起来走在室内的时候,发现一切日用品还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辛禾雪没有将另一半属于贺泊天的东西丢弃。

卫濯眼底沉了沉。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过了没有多久,辛禾雪发丝湿漉漉地走出来,毛巾正在擦拭湿发。

卫濯下颌紧了紧,直截了当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辛禾雪不可能无故留他。

没想到卫濯会这么快问出来,辛禾雪以为这个人还要再别扭一会儿。

辛禾雪坐到沙发上,面容宁静如水。

然而他的眼睫垂覆下来,幅度细微地颤动。

双唇在轻抿时相互研磨,耳根晕出色泽,淡粉的唇也泛起殷红了,此刻明艳得过分。

卫濯预感到了什么,步子牢牢钉在原地。

他看见青年将湿发全都撩到另一边,露出洁白的后颈。

睡衣的纽扣一颗接一颗地解开,静静飘落在地毯上。

霜白脊背敞露出来,有一颗水珠,顺着脊柱线滑落,流入后腰往下。

辛禾雪回头,淡声道:“我的病好像控制不住了,你能……”

他的眼皮很薄,抬眸时撑出的褶子恰到好处,形状优美。

辛禾雪询问对面的哨兵——

“摸摸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