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渴肤(17)

午夜的311宿舍门吱嘎地遭到外力推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放大了一百倍,异常刺耳。

加金半夜起来上厕所,还以为是宿舍遭贼了,他冲了水,双目迷蒙地走到进门的公共客厅。

摘下哨兵专用的加强版睡眠耳塞,加金听清楚了门口的人声。

高大的哨兵低着头,正在接受宿管的口头教训。

原因是午夜爬墙回学校,错过了宿舍楼的关门时间,燕棘甚至出门没带钥匙。

宿管严厉地教训道:“再有下次,就报给学校记过了啊!”

光影打在燕棘脸上,他立在门口与走廊的明暗交界地带,像是一尊沉默的石雕。

原本彰显桀骜气质的薄唇与单眼皮,此刻通通向下撇着,整个人看起来和外面的大雨夜一样,黑云笼罩。

宿舍门又重新关上。

加金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加金觉得氛围有些凝重,他试探地开着玩笑,“哈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约会开心吗?”

加金看向时钟,“都十二点半了,我还以为你是要在少将家里过夜。”

他试图缓解氛围,所以不大高明地调侃,微妙地拖长语调,“哦……不会是你操之过急,想要动手动脚,被少将赶回来了?”

如果真是这个情况,燕棘应该也会得意忘形地向他炫耀,就连辛禾雪礼貌地对他笑笑都可能被解释出后面的一百种含义,最终得出结论——少将觉得他很不错,对他有意思。

步伐沉甸甸地踏在地板上。

哨兵仿佛是打翻了酒窖的一整架酒坛,整个人刚从酒液里打捞出来。

看来情况比他口中猜的还要糟糕得多啊……

加金忐忑地看着对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卧室,他们的卧室是在两对门,加金探头看时,燕棘正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床铺的垫子都因为猛然倒下的重量震了震。

沾着雨水的冲锋衣羽绒服,让人随意地丢在地板上。

不会是……

被放鸽子了吧?

加金揣测。

………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有理论课。

加金一大早才八点不到就被丁零当啷的琐碎声响吵醒了。

良好的教养才没让他在第一时间爆出脏话。

从宿舍到教学楼也就是十五分钟的距离,不用这么早起床吧?

加金打开卧室的房门,燕棘正洗完澡出来,忙里忙外地清洁,见他醒了,问:“我身上还有酒气吗?洗干净了没?”

加金狐疑:“你起那么早干嘛?”

加金补充:“今天早上是理论课。”

燕棘对着镜子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佯装不在意的语气敷衍道:“哦,我知道啊,我喜欢学习理论知识,不行吗?”

加金戳破真相,“是喜欢理论课,还是喜欢少将的理论课?”

燕棘顿住了身形,他双手撑在洗手池台盆的两边,低着头,双肩蓦然一塌,干脆地妥协道:“好吧,我昨天晚上被辛禾雪放鸽子了。”

“他只在傍晚六点半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临时有个朋友需要精神疏导,他加班结束就会赶过来。”

“后面我一直在西餐厅坐到半夜十二点打烊,从晚上七点开始,他一条信息都没有再给我发,我打过去的电话他也不接……”

燕棘转过头,神色郑重地对加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吧?其实他没有保证说一定会赴约,只是我一厢情愿觉得他会过来而已。”

“我觉得是我昨天晚上太矫情了。”

“你想,他是一个共有向导,平时工作肯定很忙,又要授课,碰上加班的情况也是不得已。”

加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自说自话。

燕棘最终成功说服了自己。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但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也不回复我信息?”

“所以,他可能只是想要避开我,试图用这种方法让我知难而退。”燕棘深吸一口气,“但他真的太过分了,我也没有说非他不可,哈哈,搞得好像我是什么会死缠烂打的舔狗一样,哈哈。”

他的笑声干巴巴,有种自嘲的无力感。

加金都想不到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他这个直面初恋夭折的舍友。

恰巧他的通讯器响起提示音。

加金扫了一眼通知栏,点进去,“嗯……?”

“你收到邮件提醒了吗?上午少将请假了,说是生病休养,线上补课的安排后续再通知。”

“我们上午不用去教室……”

加金话还没说完,燕棘随便扯了一件夹克外套,与他擦肩而过。

加金只感觉到一阵风,回过头时,燕棘人都已经走出宿舍了。

加金:?

………

伴随着折叠区污染的扩大,就连仅存的安全区也受到各种影响,极端天气出现的频率在几十年内越来越多。

帝都城今年的冬季雨雪交加,降雪和降雨没有任何规律。

又是一场暴雨,夹着雪。

“气象台最新预报,中央地区将在未来一周内出现持续性雨雪冰冻天气,预计此次雨雪持续时间为今冬以来最长,影响范围也最广,提醒各位市民出门带伞,安全出行……”

二楼卧室外客厅的电视没有关。

午间新闻节目之后接上了天气预报,主持人铿锵顿挫的声音唤醒了辛禾雪的意识。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

眼皮像是烧热后融化的胶水,沉重又黏连,使人抬起视线都苦难重重。

辛禾雪没有坚持看新闻联播的习惯,但是他大约推断出来,现在是十二点半左右,往往在这个时间点,中央台的午间新闻栏目结束了,会提供天气预报信息。

他头痛欲裂,揉了揉额角太阳穴的位置。

伴随着撑起身的动作,被子从他肩膀上滑落,露出单薄的睡衣。

眼尾因为温度烧得绯红,睡衣领口敞露了一片肌肤却是霜白的,锁骨弧度向下凹陷,比起活生生的人,辛禾雪仿佛更像是白玉雕刻的塑像。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别墅里的了。

辛禾雪勉强从昨晚的记忆破碎的小片段里拼凑出来事实。

昨晚卫濯突然精神狂化,直到触发了诊疗室的警报声音,保安与同事前来控制情况,后来他临时采取了强制措施,给对方注射了镇定剂,最终虽然手法粗暴,但还是强行净化了卫濯的精神图景。

战斗力3S的哨兵,精神污染程度在百分之八十,叠加精神狂化,整个流程下来耗尽了辛禾雪的精神力和体力。

医疗部的同事送他回来。

后面好像他回到卧室,直接就累得倒头睡着了。

辛禾雪整个人的身体好像都要散架了,动起来感到肢体酸痛,并且伴随着高温。

他发烧了。

前天没有放在心上的咳嗽,其实已经是发烧的前兆。

“嘟嘟嘟——”

在卧室里响了很久的通讯器。

辛禾雪撑着边缘下床,缓慢地在沙发上找到自己昨天穿的衣服,他翻出通讯器的时候,正好屏幕熄灭。

重新亮起,入目的就是99+的电话与短信消息。

辛禾雪扫了一眼,都是燕棘打的电话。

短信列表上滑一下,还拉不到头。

辛禾雪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上午十点有课……”

一直没说话的K出声道:“早上已经帮你发邮件请假了。”

辛禾雪稍微松了口气,“嗯,谢谢哥哥。”

又打进来一个电话。

这次辛禾雪接到了。

对面的声音和雨声交杂在一起,语气焦急道:“辛禾雪?你醒了?我看你客厅的灯一直亮着,但是没接电话,我也没有你家的钥匙……”

辛禾雪烧得迟钝的大脑,还是反应过来对方的语境,“你在我家外面吗?”

他趿着棉拖,来到卧室的落地窗前。

这面窗和客厅的不同,是单向的,因此在别墅大门外站着的哨兵无法透过卧室玻璃窗看见他。

雨夹着雪,揉开了玻璃之外的世界。

辛禾雪勉强看清了燕棘焦灼的脸色。

对方撑着一把黑伞,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

别墅门安装了智能系统,得到房屋主人的指令之后,铁艺大门向内开,迎接已经站了快两个小时的客人。

估计是外面一直在飘雨的缘故,燕棘即使撑了伞,发丝也有些润湿了,夹克外套更是蒙了一层水痕。

好在是防水的材质,他接过辛禾雪递过来的毛巾,潦草地擦了两下就干净了。

燕棘担心地问:“你感冒了吗?”

他记得自己前两天傍晚和辛禾雪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淋了点雨。

到辛禾雪家的时候,两人还各自洗了热水澡。

对于哨兵来说,哪怕淋雨不做任何处理也没事,哨兵的身体素质得到了强化,因此哪怕燕棘昨晚喝得满身酒气,又淋雨回学校,第二天早上睡醒仍旧生龙活虎。

但是向导不一样。

燕棘从未有如此清晰的认知。

辛禾雪烧到了三十九度八。

燕棘看了一眼体温计,试探地问:“去医院?”

辛禾雪坐在床上,后背和床屏中间夹了个立起来的软枕,他低头掩唇咳嗽,越是咳却越剧烈,半分都得不到缓解。

似乎是精神力透支的副作用,还加上了前两年在折叠区留下的暗伤,辛禾雪感到自己的躯体内部好像是布满了蛛网般裂缝的瓷器,咳一咳那裂隙就更大了,疼痛感密密麻麻,从五脏六腑蔓延到全身。

他最后伏在床边,整片薄瘦的后背都在抖。

燕棘神色凝重,斩钉截铁道:“走,现在去医院。我背你下楼,你车钥匙放哪里了?”

辛禾雪无声而用力地摇头,他戴着薄手套的一双手抓住了燕棘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对方手臂的力道越收越紧,似乎希望借由这样的方式,体内产生的痛感就能外泄出去一般。

燕棘焦急的情绪不断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脏器都跟着辛禾雪痛,因此态度更加不容许拒绝。

“不去医院?那怎么办?你不是小朋友了,总不能还怕打针。”

他断然重复:“去医院。”

辛禾雪缓了缓,咽下口腔里的血腥气味,才慢慢吐词,“没用。”

他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睫垂覆着,“是折叠区里积累的伤,很久了。”

向导的自愈能力和身体素质都远不如哨兵,加上向导精神力当中的净化力量本来就和折叠区内的污染源相对立,相互克制,不死不休,因此很多时候,这种伤只能积攒起来,越积累越多,在辛禾雪的身体里积攒成沉疴,日常生活也只有多加注意休养。

辛禾雪抬眸,对燕棘道:“我多休息就好了。你能帮我倒杯温水吗?”

燕棘站起身,“退烧药家里有备吗?”

辛禾雪点头,“在客厅电视柜底下的左边抽屉。”

燕棘很快回来了,带着一板退烧药和一杯温水,甚至还有一份打包盒,里面装着热粥。

“来不及现做了,我刚刚点了外卖。”

燕棘猜到辛禾雪到这个点还没有吃午饭,因此他在电话打通之后,就点了附近粥店的一份外卖。

那板退烧药已经少了两片,燕棘猜测辛禾雪昨晚或者是清早已经吃过药了才睡的。

在辛禾雪喝粥的时候,燕棘站起来环顾房间,像是不经意提起一般,低声说着,“生这么严重的病,也没有个人照顾你,要不是我看见了邮件……”

昨晚忙里忙外换衣服喂药帮请假发邮件的透明人K:“……”

辛禾雪放下已经见底的粥,他仰起头,喉结在白净的肌肤下滚动。

药片无声吞入,搁置杯子时,唇面上还蒙着一层湿润的水痕。

平时浅淡的唇色好像也因为高烧而烧红了,色泽明艳得过分。

燕棘不经意间扫过,视线可疑地顿了顿,耳根莫名奇妙地发烫。

燕棘试图和固执的病人拉扯,“如果傍晚还没有退烧的趋势,就去医院,嗯?”

辛禾雪安静地坐在床头,“……嗯。”

燕棘一边觉得心痒痒的,一边又觉得自己没脸没皮黏上来臊得慌,“你……昨晚为什么放我鸽子?”

辛禾雪仿佛才想起来,那样恍然的神情让燕棘心中一瞬间更是发酸,似乎生生挖去了一块。

他在西餐厅等了这么久,结果人家根本就是没放在心上,还把他忘了吧?

辛禾雪微微低头,缓声道:“对不起。昨天傍晚加班的时候,哨兵突然陷入了精神狂化,情况比较危急,我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精神疏导。”

“精神力透支,加上昨晚就开始发烧,我忘记回复你了。”

燕棘眉头一沉,“原来是这样……”

他虽然没经历过,但是也听过关于精神疏导过程中哨兵突发精神狂化的情况,有严重得上过新闻的情况,丧失理智的哨兵失手伤害了向导,或者是对向导进行了性侵犯……

燕棘理解了事情的严峻。

他连声询问:“那你怎么样?当时情况如何,你有哪里受伤吗?”

其实,辛禾雪的情况看起来还好,除却高烧带来的影响。

辛禾雪缓缓眨了眨眼,“我的诊疗室里有警报系统,所以一检测到精神狂化,保安都会赶过来处理。”

燕棘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没事就好。”

坐在床上的青年却弯起眼睛,“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对待精神狂化的哨兵的吗?”

燕棘下意识:“嗯?”

辛禾雪向他勾了勾手,“过来,我告诉你。”

燕棘听话地走过去。

辛禾雪耐心地解释道:“精神狂化的哨兵一般都有很强的攻击性,因此,要第一时间对他的身体活动进行限制。”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的瞬间,燕棘的领口遭到力道干脆地一扯。

他对病中的青年完全不设防。

因此,一阵天旋地转,他和辛禾雪瞬间调转了位置。

腰胯压上重量,燕棘仰躺在柔软的床上,他看向坐在自己身上的向导。

辛禾雪居高临下,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温柔,“就像是这样,控制住。”

身下的哨兵僵硬如铁。

辛禾雪静静述说着。

“诊疗室内室的床,两边有镣铐设计,可以锁得很死。”

“然后,为了避免哨兵激动撕咬。”

隔着手套,指腹按压在哨兵的薄唇上,辛禾雪不含温情地垂眸,“在这里,会套上口枷。”

“当然,针对仍旧无法自控的哨兵,还会进行口头教育。”

薄薄的手套抵在唇边,白齿一咬,侧脸偏向左边,手套安静地扯离。

手腕率先裸露出来,皎白窄瘦,之后是手背,上面布着淡蓝色的血管,美丽而脆弱。

秀致的指节曲起。

辛禾雪右手掐着手套,隔着冰冷的皮革料子,像是一次抽打,拍在燕棘侧脸,“……坏狗。”

燕棘的头皮发麻,爽得当场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