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父母在家的南堤一号,似乎一下子就有了温度。

何毓秀一大早醒来,就听到了楼下放电视剧的动静,伴随着何若仪和保姆的讨论,“你看电视上这小伙子,怎么好像跟大少有点像?”

“还真有点,不过还是我们家秀好看,你没见去年跟他爸一起参加晚会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男的女的都往他身上瞅,要不是金煦那小子社交能力不行,我真舍不得让他天天在外面那么抛头露面。“

”是是是。”保姆道:“大少的原生父母也肯定是对漂亮人。”

客厅里面忽然一阵安静,接着是保姆慌乱的解释:“大少跟先生太太越长越像才会越来越好看!光是气度就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何若仪脸色冰冷而阴沉。何毓秀慢慢沿着楼梯走下来,笑道:“一大早的,忙活什么呢?”

看到他,何若仪的脸色好了点,道:“这不是准备给你们说亲么,我烤点小饼干,晚点找我那些姐妹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

何毓秀走过去,帮她把压好的模型一个个的摆到烤盘上,道:”怎么不去相亲会所?”

“这不是担心那种地方不靠谱么?”何若仪说着,又悄悄看了他一眼。老实说,自己这大儿子是真没得挑,小时候乖巧懂事,长大了也温和恭顺,但凡不是打小当儿子养的,其实跟金煦倒也般配……

她心中一阵焦灼,道:“秀秀,你觉得楚千钧怎么样?”

“楚千钧?”何毓秀道:“他挺专业的,而且说话通俗易懂,也很好沟通,昨天去拆线的时候,他还专门在医院等着我们呢……怎么,你身体不舒服?”

“不是这方面。”何若仪嘟囔:“他医术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么……我是问你,你觉得他人品怎么样?当对象的话……?”

“这个您还是死心了吧。”何毓秀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想法,他道:“楚千钧是绝对不可能会答应跟金煦在一起的,你要给他找,就只能从外面……找那些不熟悉他的……”

“你说的好像我们家是坑蒙拐骗的……”何若仪忍俊不禁,又正色道:“不是给金煦,是给你。”

“我?!”何毓秀失笑:“我跟楚千钧怎么可能啊……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可别瞎折腾,到时候弄巧成拙多尴尬啊。”

何若仪还是不肯死心:“我觉得你们几个里头,就小楚最靠谱,温温和和彬彬有礼,而且知根知底,你跟他处,妈能放心。”

“……您别折腾了。”何毓秀四周看了看,想打断这个话题,没找到其他能干的,倒是看到了缓缓下楼的金煦,立刻道:“醒了,过来帮忙。”

金煦一下子定在了楼梯上。

何毓秀神色疑惑,就见到他忽然转过了身,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折回了楼上。

何若仪啐了一声:“就怕干活!”

金煦可从来没怕过什么,何毓秀心中有些奇怪,身体忽然被拍了一下,何若仪道:“你看我这脑子,快去吃饭,早饭是一定要吃的。”

说完,又加了一句:“让他也下来吃。”

二楼是他们小时候一起住过的儿童房,如今已经被改成了一家人的休闲区。金煦在上面一路疾行来到阳台旁边,直到听不到也看不到何毓秀,才稍微镇定下来。

心跳的飞快。

仿佛要把多年来从未能显性出来的心动一次性跳个过瘾一般,砰砰的动静砸的胸腔都有些震痛。

何毓秀以前……有那么好看吗?声音,有那么动听吗?

他并没有被激素冲垮理智,但生理上过分明显的反应却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着他的神经,一阵又一阵的陌生与畏惧犹如海潮一般试图卷走他赖以生存的理性与稳定。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检测手表,这是他昨晚发现自己的状况之后才戴上的,此刻心律正在逐渐恢复为68,虽然还没有完全回落到常规的52,但已经足以证明大脑皮层重新掌控了中枢。

“金煦?”

何毓秀的声音清澈柔和,动听的犹如山泉之水,他感觉心底像是在一瞬间被丢入了一颗巨大的冰球,即打了个寒噤又地动山摇,心律也在两秒之内来到了100+。

“你干嘛呢,下楼吃饭了?”

何毓秀站在楼梯口远远喊他,金煦扭脸朝他看过去。

或许是没有出门的计划,他身上依旧穿着真丝的家居服,人又瘦又白,手指轻轻巧巧地搭在一旁的扶手上,只有手腕上习惯性地戴着一个银色的细表,那是他们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金煦根据他的手围特别定制,日常不参加活动的时候,他都是戴这一款。

……他常年带着他送的表。

金煦不自觉地朝他走了过去,何毓秀见他动,便转身朝楼下走去,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你很喜欢我送的表。”

他的声音有别于往日的平静,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何毓秀在下方偏头看了他一眼,乍然对上他的视线,就怔了下。

他小时候其实很怕看金煦的眼睛,因为那个时候不能理解嵌合体的科学意义,何若仪又很爱说金煦在她肚子里吃掉了另一个兄弟。

他总觉得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面似乎藏着点什么,幽深的瞳孔后方似乎被封印着另外一个灵魂,而他虹膜之上那些细密的条状纹理、血管与结构纹路,就是那个灵魂在挣扎撞击之时砸出来的裂纹。

现在,他又有了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像是被另一个世界里的什么东西盯住了,不至于到生理性的毛骨悚然,却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对,皮肤下似乎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你的眼光不错,这个既简约又百搭,平时我也经常戴啊,你才注意到?”

何毓秀压下自己脑中诡异的畅想,转身继续往下面走。

金煦静静跟在他身后。

他不止注意到了何毓秀手腕上的手表,还留意到了他锁骨上方一颗黑色的小痣,耳垂下方也有一颗棕色的小痣。他看到了何毓秀的头发,贴着颈侧,柔软分明。他的指尖明明长期敲击键盘,皮肤偏硬,触觉迟钝,不该在缠绕他的发丝的时候产生太多反应,可他偏偏就在触碰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

他知道那不应当存在的细腻与柔软,只是一种大脑通过激素反馈而来的错觉,可那错觉却轻而易举牵动了他身体那处最隐秘的传感核心。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何毓秀,他的肌肤晶莹剔透,肉眼分明看不到任何毛孔,却给人一种只要贴上去就能嗅到绵密悠长的馨香。

金煦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非常危险,何毓秀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随时可能会让他失控的魔鬼,可他的激素却在拉扯着留恋,仿佛早已做好了被吞噬的准备。

两人很快来到了桌前,何毓秀一如既往担任着兄长的角色,将早餐推到他面前,道:“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虽然平时他也安静,但一直都是那种待机式的安静,而且很明显喊一声就会立刻启动,但今天,则很明显是心里藏了事,倒是有些人样了。

金煦很想让他不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一般。

他沉默地拿起筷子,开始吃早餐,何若仪也走了过来,道:“今天上班吗?”

母亲在身边,他明显感觉那股被控制的状态正在缓缓松动,道:“上。”

“秀儿呢?”

何毓秀这才想起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两人的事情,犹豫了一下,他道:“我从金煦那里辞职了。”

说是辞职,其实就是让金煦解除了代理授权。当年何毓秀和金煦空降公司,拿的是父亲授予的继承人实权,当然了,公司的人只认亲生的,何毓秀清楚自己就算拿了再多的实权,在很多人眼中也只是一个特助。

后来他帮助金煦通过了集团试练,有那么几年的时间,金煦虽然坐上了七十三层的办公室,但同样不算是法定继承人。

直到前两年PPC发布,金绍霖彻底放下心来,才正式任命他接管金曜,也就是那个时候,授权人变更,金煦与他重新签订了授权书,他依旧没在公司任职,只是这一次,是金煦亲自给的授权。

所以,他现在辞职只需要找金煦一个人。

现在再去看,金煦把他从东辰的那个项目里踢出来居然还称得上是好事,上半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个项目上面,也没有其他的工作需要交接,跟金煦辞职之后,可谓是真正的无事一身轻,这段时间他连经过公司门口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何毓秀其实知道何若仪一直不想他留在金曜,果然,话刚说出去,对方就一脸‘你看我说对了吧’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里头干不长!你当年非要跟着他出国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不是那块料,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国内好好陪着我们,随随便便学个艺术,轻轻松松的过日子不好吗?谁还指望你赚大钱……”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会,可算给你记心里了!”

何毓秀赔了个笑。

他在金曜努力了九年,从一个小特助到如今人人皆知的何总,自以为好像已经做得足够多,可在何若仪心中,却始终是那个只适合在家里养花弄草染染手帕的孩子。

一时竟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无奈更多。

他继续吃饭,耳畔却忽然传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何毓秀在金曜工作了九年,从不曾出过纰漏。他主导过的项目,累计创造利润接近四十亿美金。流程、风控、谈判、制度设计,他一个人能管完一整条链路。”

何毓秀抬眸,金煦却微微避开他的视线,神色依旧平静:“他很优秀,也很努力。”

何若仪也显得很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你中邪了?”

“……”金煦又垂下眸子,何若仪陡然想到了他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拍着桌子道:“你还有脸说优秀努力,他需要那种东西吗?你跟你爸一个样,天天就知道对数据,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得到的那些数据都是他心血熬出来的!你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需要花上很多倍的时间,背负你想象不了的压力!你到底懂不懂?!”

她用力盯着金煦,像是在试图唤醒什么。何毓秀也有些惊愕于她居然会跟金煦说这种话,要知道,全家人都知道没必要跟金煦谈感受,毕竟他就是个榆木咯噔,说这些只会气死自己……

这个经验还是何若仪先收集到然后传授给大家的。

意料之中,金煦放下了筷子,直视她的目光,道:“我前年就发现了他做事容易焦虑,一开始以为是缺镁和锌,后来查过数据才知道,他的问题不是微量元素,而是血清5-羟色胺水平低、GABA功能过强,导致大脑始终处于高应激状态。”

何若仪猝不及防对上一堆专业名词:“……什么,什么血什么GABA,巴拉巴拉巴拉……”

“简单说就是,他越专注,越容易陷入高强度应激。这不是他愿意的,是大脑的奖励机制让他停不下来。”

听不懂,自然也接不了话。何若仪瞪了他三秒,猛地转向何毓秀,怒道:“他在说什么东西?!”

何毓秀推了推眼镜,道:“他的意思是,因为我太热爱工作,所以才会患得患失……”

金煦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唇畔微勾,眸色柔软的犹如春水,嗓音也温柔的不似真人:“就是这样。”

何若仪再次将目光盯在他脸上,金煦似乎已经被何毓秀完全吸引,只不自觉地笑着,看着他,眼神隐隐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恍惚与痴迷。

何毓秀……总是这么懂他……

“咳咳咳。”后方传来金绍霖的声音,他扶着阳台的门缓了缓,道:“金煦,你过来一趟。”

何若仪用力推了金煦一把,脸色冰冷到有些扭曲。

金煦回神,着魔的神色一秒消失:“什么事?”

“你爸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