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后来的一阵子苏祈安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兴许是她逐渐上手工作,一些原本觉得繁琐的疑难杂症都觉得不是事儿。

律所的人都越来越喜欢她,一开始觉得不过是柔弱的江南女孩。

看点就在她那张脸上,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池春水,水雾湿

润,眨眼就觉得有情似的。

接触到现在,才发现那张脸是锦上添花。

苏祈安的细心是他们这种老油条,干久了的牛马所没有的。忙起来桌上的文件资料能散落一地,茶水间的饮水机见底了都没人去换。

而苏祈安会在忙碌中抽空,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一一对好放进去,也会把茶水间的桶装水换上去。

但这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都说实习生的地位卑微到尘土里,人人都能呼唤,这些小事做多了人都会觉得是应该的。

但苏祈安偏不,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桶装水,贴个便利贴,“下回没有水了一起换呀,真的好重呀。”

大家心有灵犀,一来二去也意识到了,不会觉得反感。

大会上的重点,苏祈安会提前总结好。老师的喜怒哀乐她摸得透透的,客户,案件当事人的需求以及过往讯息,在协议里提前备注好,叫人做起事来效率瞬间提高,很多事不必点明,她都能领会到。

按照前辈的话来说,这小姑娘有前景,前景广阔,路摆在那,过些日子,她就走到罗马了。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苏祈安从工位上收拾报表拿给前台。

“您好,您预约的陈律师为下午三点。”前台正在为一位男人引路,在看到苏祈安时轻轻一笑。

男人清瘦,泛着贵气。

苏祈安的目光在男人上停留,正是那天在酒店里和她玩过游戏,也是昨天在博物馆里打过招呼的罗北和。

其实昨天在博物馆能够看见罗北和也是诧异,毕竟他不是谭茉律所的人,来博物馆听谭斯京说是为了求谭茉接案子。

只是没想到谭茉不接。

她回以礼貌的微笑,前台见状,随口问:“祈安,你们认识?”

没想到罗北和面露冷淡,先一步回答:“不认识,见都没见过。”

说完和前台快步走了。

苏祈安愣了一瞬。

罗北和约的是苏祈安老师的时间,她不方便进去打扰,所以在外面忙着她自己的事情。

忙到一半她去茶水间接水。

茶水间紧靠楼梯间,罗北和在里头点燃一支烟,神色颓然,趁着这间断大家都在忙,没人注意这儿,他叫住了苏祈安,“苏祈安?抱歉。”

几乎是瞬间,苏祈安就想到了刚刚的事儿,她倒是觉得没什么的,人各有不方便。

罗北和却吞云吐雾的,“圈子里可以说认识你,但那也是自个儿几个人的圈子,再多人,没法说认识。”

“为什么?”苏祈安下意识地问。

“为什么?”罗北和重复着苏祈安的话,“心领神会的事儿,多少人盯着谭家那位置。”

这话说得委婉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什么意思,苏祈安不傻。

那天的博物馆,确实谭茉律所的团建里,不仅仅只有律师。

罗北和掐了烟,说:“那天有人拍了你和他的照片。”

苏祈安无声沉思。

罗北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谭茉拍的,谭斯京他姑姑。”

屏幕上显示着正是苏祈安和谭斯京。

俊男美女,在博物馆里中格外耀眼,几乎是全场的亮点。

苏祈安盯着照片,又觉得有些意外。

照片能够传到罗北和手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多的是三教九流的人,又怎么会传不出去?

罗北和神色自然地说:“这照片,网上没有。”

“有也被删了,几个人的手机里,有这照片的,都被删了,包括我,很快也要被删。”

.

楼梯间里的对话没有持续很久,到不了五分钟罗北和就走了。

那些话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提醒,又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

快下班时老师找了趟苏祈安,说接了罗北和的案件,属于上流阶层的事儿,都乱得很,他来是给他爹立遗嘱证明,乱糟糟的莺莺燕燕破烂事一堆,人物关系都要捋半天,所以让苏祈安整理一些东西。

整理到下班,苏祈安轻咬了口腔里的软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律所外。

今天下了场雨,这场雨连绵不绝,黑云遮过天际,黑压压的,像是要把整座城市摧毁。

苏祈安站在律所门前,谭斯京说要来接她,但临时有事,忽然就来不了了。

没带伞,冷气裹挟着雨拂到面上。

冰凉凉的,有一瞬间好像冰到了骨子里。

颤抖了一下。

前台同事笑呵呵从大楼中走出,拍了下苏祈安的肩膀:“祈安,今天那男人说不认识你,但我怎么看到你和他在楼梯间说话啊?是不是恋爱了不方便和我们说啊?”

“我没有恋爱。”柔软温和的声线随着雨声落入空气中,“他只是问案件。”

想了很多话,好像都说不清她到底有没有恋爱。

苏祈安退了一步,避开风雨。

说完的瞬间,前台又说了几句,说上午那个罗北和看起来可有钱,但是感觉他们这种人都很乱,还是找门当户对的好。

字里行间没有流露别的意思,只有上流阶层太危险,不想被受到伤害的感觉。

律所里其他的同事也都出来了,见苏祈安出来半天还站在门口,热心问她是不是没伞,要不要送她回去?

苏祈安摇头拒绝,说自己打了车在来的路上。

等同事走了,整个周遭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愈演愈烈的雨声,从模糊不清的朦胧细雨再到清晰可见的暴雨如注。

街道的车飞驰而过,惊起好大一滩水,污水飞溅到来不及退后两步的苏祈安身上。

打湿了侧身,脏兮兮的,好狼狈。

苏祈安面色平静地看着湿漉漉的衣袖,有点苦涩地笑了,喉间漫出酸涩味。

明明谭斯京没有来接她,这不是什么大事,多的是世事无常。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莫名觉得好委屈。

只是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刚好在今天,这样大的一场雨,他没办法来接她。

那瞬间,她忽然就不是很想回罗伯威找谭斯京。

.

门被推开,张鹤轩抱着一沓文件材料进来,放在谭斯京的办公桌上。

谭斯京抬眸,长指揉了揉眉心。

偌大的落地窗外,映照出昏暗天色,雨声噼里啪啦打在透明玻璃上,虽听不到声响,却也可见外头的雨很大。

天光闪烁,雷声轰响。

耳边忽而响起一道软糯声:“谭斯京,我今晚不回去了,下好大雨,我就回自己家啦。”

不知道雨这么大,她怎么回去的?

张鹤轩送完文件,并没有走出去,反而站定在谭斯京面前。

谭斯京看他,懒声:“还有事儿?”

张鹤轩不知该不该说,他原本是谭仲言身边的人,是谭斯京指名要他,该说不说,目前他的上级是眼前这位男人。

不过短短一周,STG里的烂鱼臭虾被清除干净,上下整顿,收购企业,渐有大作趋势。

手段雷厉风行,一点也看不出外行人的模样。

张鹤轩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躬身道:“昨天谭姐拍了张您和苏小姐的照片。”

“不知道苏小姐知不知道。”

谭斯京眼眸暗下,从桌上拿起手机。

敲了几个字,阮晋伦很快就转发一段聊天记录过来。

倒没说什么难听的,有的不过是问几句关系罢了。

谭斯京握着手机,想起那天车里的情形。

车开到一半,下起了大雨。

小姑娘忽而就哭了,指腹替她擦去泪水,那泪水滚烫得要命,跟铁烙似的。人小小只的,扑在他怀里。

软声细语,慢条斯理地呜咽,又慢吞吞地问他:“谭斯京,我是不是很敏感啊?”

“你不开心,我也跟着不开心。”

小姑娘娇娇软软,从副驾驶扑过来,手圈着他的腰,衬衫薄料的衣服,贴在身上热乎乎的,那点肌肤全感受到了。

再低头,白皙肌肤落入眼底。

谭斯京极其自然地哄她,“苏祈安,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苏祈安眼眸闪烁,澄澈看他,眉目荡着媚,说话时却软

乎乎的,“我好喜欢你的。”

真他妈是要了命了。

谭斯京拥着苏祈安,唇边带着笑,握着她的手,“苏祈安,你怎么这么招人疼?”

“招人疼,那不招你喜欢吗?”

“喜欢。”

清冷又带哑的嗓音落在耳边,比外头的雷声还要震耳欲聋。

那瞬间,好像有什么又满了。

苏祈安又哭了,那泪和止不住似的,断了线。

敏感,哪有人敏感?

不过是因为太喜欢,太在乎。

是因为爱过头。

.

苏祈安回了家,暴雨天堵车,司机匆匆把她停在附近就开走了。

还有一小段路没法走,苏祈安只好冒着雨跑回去。

没有和周雨喆交代要回来,苏祈安开门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

安安静静的,周雨喆看到苏祈安诧异得很:“怎么回来了?”

“身上怎么还那么湿?淋雨回来的吧。”

她急忙放下筷子起身,去厕所拿了条毛巾给苏祈安。

苏祈安一边换鞋一边接过毛巾擦头发。

“去洗个澡,别感冒了。”苏父说。

“回来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刚好家里炖煮了点饭,一会你下来吃。”周雨喆皱了眉头,去厨房里看了眼电饭煲里的饭。

苏祈安拿了毛巾,正要往房间里走,回过头:“我不吃了。”

“你这孩子,饭又不吃,说了——”周雨喆下意识地要念叨,目光落在苏祈安湿淋淋的头发上,忽然又想起什么,“多少都要吃一些,身体是你自己的。”

自从上回和周雨喆那一通过后,母女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难言,说是难沟通也算不上,只是变得有些想要疏远,又有些尴尬。

而周雨喆也不是立马就能改过从前的那些,习惯与爱来说,习惯更加难改。

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要割下,是要经历很久很久的痛。

就比如此刻,苏祈安也习惯了那些逃避,逃避争论,“我知道了,一会儿下来。”

苏祈安回房间,换衣服洗澡,下楼时苏父已经回房间了,周雨喆又多煮了份面条和姜汤,以防感冒。

面条是清淡的,加上周雨喆又给苏祈安装了一大碗饭,她压根儿就不想吃。

哪儿能拒绝得下,苏祈安硬逼着自己吃下,吃到胃里翻江倒海,最后回了房间。

周雨喆买的姜汤里有安神作用,外头雨声簌簌,苏祈安的房间不怎么隔音,雨声打在玻璃上清脆作响。

黑压压的房间里,苏祈安睡着了,也许是吃得太撑,也许是情绪影响,总之她这一觉不踏实。

凌晨四点多,苏祈安做了个噩梦,醒了。

她不记得梦到什么,只记得被什么庞然大物追着,又迅速切到另一个画面,好像是她丢失了什么东西,下了一场暴风雨,从高楼上坠下。

太多画面了。

苏祈安睁眼躺在床上,卧室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她摸出手机,下意识地打开搜索栏,搜索那天的博物馆。

什么都没搜索到。

再切到微博搜索。

什么都没搜索到。

倒是搜索到一条营销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条营销号标题起得直接又简短。

【STG谭斯京携带女性出现亚城律师博物馆】

苏祈安垂眸,瞳仁里没有初醒时的朦胧,有的是清醒。

指尖点进标题。

下一秒,那条营销号内容连带账号都没了,删除注销消失在互联网里。

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的生命里,却又惊艳一瞬,是不是为了离开而提前做准备呢?

并不意外的结果,苏祈安大脑却愈发清醒。

那天博物馆的事情,是不是在敲打她?

敲打她其实没有资格在谭斯京身边,那些是为了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包括谭茉的话,那样直白坦荡。

雨声还在继续,雨下了一整晚。

而苏祈安的情绪还在泛滥,卧室里的雨不亚于外头的雨。

也下了一整晚。

她做到了和之前想要的情人身份一样,没有名分,见不得光。

明明很满意了,和之前想要的一样。

但是为什么不开心。

感情里想要更多的,是输家。